“你对他也不是无意, 若说他对你假情假意嬷嬷更不信。”她不知二人间生了什么嫌隙, 单看元绣遇着事儿愿意去找他,且小江大夫也很在意的过来瞧,就知道二人心里都有对方。 若说这田间地头的事儿, 元绣有把握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但感情一事,她真的是拿不定主意。 先前她只觉得就算跟江晏二人相熟,纯粹是因为二人从前有过几面之缘,更深些的, 就是江晏曾救过她性命。 她不知道在江晏那些话, 不是短短几月就脱口而出、没有深思熟虑过的话,是在心里头,憋了好多年都不曾说出口的。 甚至都不用嬷嬷再开解, 她自己就想通了。 想通了以后才恍然, 这些日子怕是真有些伤江晏的心, 今儿回来江晏不大搭理她,她就清楚江晏怕是知道她那天晚上是装睡, 再加上后来一直躲着他, 便是泥人也生气了,何况他不是泥人, 今儿能同她一道来给嬷嬷瞧病, 恐怕都是念着往日情分的。 元绣心里自觉有些愧对江晏。 嬷嬷又在一边说, “今儿我可给你留了话,明儿一早去医馆,小江大夫的诊费还没给,再说他方才走的急,药箱也没带上,若不给送去,怕是要误事。” 元绣点头,这话说的她不去也不行了。 嬷嬷笑:“要我说,老大不小了,既他有情你有意,不如趁早成亲,嬷嬷若能看到,说不得身上病都好了一大半。” 元绣吸吸鼻子:“若真想看我成亲,就该一直好好的。” 到晚上元绣也不愿意走,只叫嬷嬷朝里去,她躺在边上和衣睡了一夜。嬷嬷侧着身子,笑骂她多大人了跟孩子似的要挤着睡。 今儿江晏没坐堂问诊,似乎也料到元绣要来,早早倒了茶坐在桌边等,江明江灵在外堂给江老太医跑腿,后院这会儿就他们二人。 元绣把药箱放好,江晏拿出早就配好的药。 “这是给嬷嬷的,回去以后煎服,一日一次即可,好歹能缓缓痛,也能吃下点东西,总这样吃不下,病没如何,身子反倒先垮了。” “嗯。” “你别伤心,只恨我医术不精,嬷嬷早年帮过我,要不是她,我……” 元绣摇头,眼泪忽然又出来了,很怕江晏看见,慌张抬手去擦,江晏拦了她的手,“在嬷嬷面前哭不得,伤她老人家心,在我面前,你不用忍着” “我只恨自己,没早些看出嬷嬷她身子不适,前些日子忙,也顾不上细瞧,如今心里后悔,说好要养她老,还没等我养呢,这就来不及了,人总是不能遂心!”元绣埋首伏在桌上,哭的稀里哗啦。 “来得及,嬷嬷她还在。”江晏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儿,“明儿有戏楼有新曲,带嬷嬷去瞧瞧热闹,风满楼也上了新菜,带嬷嬷去看看,丹桂县南边儿有温泉行馆,天要冷了,你带她去享享福,倘若你心里记挂她,她就一直在。” 江晏眸色深深,“人心里有念想,活着才有奔头,嬷嬷她心里的念想就是你。” 二人一沉默,周遭便更加寂静,到了秋日,连吹来的风都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元绣心里也稍稍想明白些,嬷嬷如今还好好的,反倒总替她担心,若她总丧气着脸,嬷嬷见了说不得更寝食难安。 树上一颗皱巴巴的红枣掉在石桌上,元绣抬头,撞进江晏担忧的眼神里,又想到昨儿嬷嬷说的事,该问的随后问出口, “嬷嬷说你曾想救我出宫?怎的不曾听你提起?” 江晏低头:“都没成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是没什么好提的,但我想说,你既不顾生死,我也不怕生死。” 二人视线交错,江晏惊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含糊半天低头自语:“什么死死生生的,都要平安顺遂才好。” 元绣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那天晚上你说的话我是都听见了,后来当没听着,是怕你一时口快,又怕你后悔。” 元绣说的明白,江晏也瞬间清楚,扬着声音道:“我从没什么后悔的!便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后悔!” 正准备过来的江老太医并江灵江明三人瞬间止住步子,又退到墙后,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江灵还细声细气说了一句:“元绣姑娘哭过……” 元绣没注意到外头还有三个听墙角的,拈起方才掉落在石桌上的红枣,用帕子擦擦就吃了,这枣儿挂在树上被风吹的久了,甜得很,又喝了一口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江晏想去给她换盏热的,元绣摇头,她该走了,横竖误会都解开了,她想说的话也说清了,眼下更担心嬷嬷身体。 “嬷嬷的身子,若一切如常,当能撑到明年春,我……隔三日便去诊一回脉。”江晏见她起身,便也起身相送,“好些话想说,又怕唐突,你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忧思过度。” 元绣并未说话。 江晏又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香囊,“这里头有平安符,定要日日带在身上。” 元绣点点头,又叫江晏别送,自个儿赶车回去了。 今年比去年冷的多,元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顺路去两个作坊转了一圈,蒋横看顾着油坊,如今油坊日日都有产出,帐也都一目了然。 现下田里收成都收回来了,周管事跟宋庄头便松快些,再加上荷香也肯学,于是这糖坊比那头油坊更红火,村里人也都干劲十足,不少人家都打定主意,明年也要种些甜菜,又或是花生,赚上银钱好起屋子。 果子林里有赵娘子看顾,出不了什么岔子。 昨儿晚上赵娘子来知会了一声,说元绣要歇在庄上,李兰花还不知什么缘故,今儿听元绣说了嬷嬷的事,怔愣半天没说话,而后叹了口气, “你多陪陪她老人家。” 元绣也是跟家里人说一声,她确实是想多陪陪嬷嬷的,所以打算搬到庄子里住些时日。嬷嬷爱听戏,她便央江晏跟戏楼掌柜的说一声,饶个戏班子来村里搭台子唱几出。 今年是丰年,好歹也趁农闲热闹热闹,也求来年依旧风调雨顺。嬷嬷听说有戏,也开心,她上回听戏还是在京中王府,郡主出嫁时请了戏班子唱了一整日。 元绣心里也愈发感谢江晏,摆台唱戏这日,江晏也来了,顺道给嬷嬷诊脉。 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搬着凳子挨排坐着听戏,江晏就站在最后头,元绣将嬷嬷安顿好,又叫赵娘子跟小红看顾着,她则饶到最后面找江晏。 从上次解开误会以后,二人心照不宣,再没说过什么出格的话,见面只是问声好,即便这样,是个人也能瞧出两人之间没什么嫌隙了。 最明显的是江灵,元绣一去他就要黏上来说些有的没的,回回都叫江晏咬牙切齿想揍他。 嬷嬷吃着点心喝着茶水,赵娘子踮着脚朝后看二人,看过以后又给嬷嬷说。江大夫这几回来庄里给嬷嬷看诊,眼都没从东家身上离开过,瞎子都能看见两人之间的苗头。 “亏的你,嬷嬷今儿可高兴了。上回听你说的温泉行馆,那儿暖和,现下天冷了,我想着带她去那里住些时日。”外头风吹过来确实有些冷,元绣都已经穿上镶毛领的夹袄了。 江晏现穿的也厚重些了,今儿一身玄青色大氅,衬得整个人挺拔如松,通身气派惹的不少村里人回头瞧他,压根没几分心思在台上的戏。 元绣鼻子被风吹的通红,手也冷的发麻,搓了两下对着手呵了两口气,又稍稍站到江晏身前,他人壮实,能挡些风。 “那温泉行馆,如今可还能进?” 银花婆婆说今年雪怕是下的早,庄上虽买了不少炭,但夜里还是怕凉,况且现在还没到真正冷的时候,嬷嬷身子现下一点都不敢伤着,若是可以,还是去温泉行馆好些。 “能进,我特地叫那馆主留了别院,随时能去。”江晏又将元绣挡严实些,“你本就有些体寒,怎么不多穿些?” “没料想这看戏的地方正好是风口。” 元绣正笑着解释,就听荷香在不远处喊她。 “姑——” 从糖坊开了以后,荷香一直领着宋小云在糖坊里头打转,现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元绣开始还有些好笑,现在对这孩子真多了几分佩服,无外乎连糖坊那些干活的婶子都没几个不服气她的。 “江大夫好!”荷香跟宋小云给江晏打了声招呼,又叫后头蒋横跑快些。蒋横一个人拎了三张凳子,听戏已经开始唱了,两条腿恨不得甩起来。 几个孩子是搬了凳子,奈何来的太晚,前头早没位子了,只得站在凳子上朝戏台上看。 元绣见此,不自觉地拉着江晏想站远些,半天江晏也没动,才反应过来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正想松开,江晏却紧了紧,拉着她朝后退了几步。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八章 两人手心相对, 江晏手掌温热,瞥见元绣瞪他也故作无所察觉,待松开她手时才皱眉道:“手太凉了——” 元绣不悦, 跟他隔远了些, 冷声冷气:“冻到你了, 是我的不是。” 江晏听此哭笑不得, “我是怕你着凉,想叫你回去添件衣裳,医馆这几日都是伤风着凉过来瞧病的, 虽没什么都没什么大碍,但身体遭罪,且一时半会儿很不容易好,还得日日吃苦药养着。” “戏也没一会儿了,且这儿不能没人看顾, 等散场收拾完了, 再回去添一件。”元绣撇到江晏那匹白马,想到上回从牧民那儿买的马,压根没功夫学。 江晏看她感兴趣, 也知道她喜欢, 便开口问道:“可要去试试?追风性格温顺, 不会伤人。” 元绣又想到大青山底下那一片宽敞的山地,于是也点了点头, “上月牧民来买粮, 我从他们那儿买了匹马,正想找人教呢……” “那等这儿散了, 我带你去跑一圈。”江晏笑道。 戏班唱完, 到下半晌就歇了, 元绣安排人将戏台撤了,又叫江晏先看过嬷嬷,嬷嬷身子虽不见大好,但也没更严重。 江晏嘱咐平日吃食要主意,其余都没什么大问题。 现已经十月了,今年冷得很,这天看着再没几日就是要下雪的样子,一旦真下雪,天冷路滑,到时候再去温泉行馆肯定是赶不上的。温泉行馆一事她还没顾上跟嬷嬷说,等今儿晚上回去,再跟她老人家提这事儿。 元绣买的那匹马,才到手里她起了个名儿,因一身都是漂亮灵动的枣红色,所以叫红枫,江晏才见一眼,就叹了一声漂亮,这马儿在草原长得久,性子倒十分温顺,寻常元绣给它刷毛它都眯着眼,极为享受,见元绣过来就低着大脑袋想蹭她衣服。 两人牵着马朝大青山的方向走,江晏又问元绣这几月来的境况,上几月都没见,所以他问的仔细,元绣也一一作答,将几月来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给他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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