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有一片湖,虽不如县主府的大,却十分通透,林温温坐在湖边,折了一条干枯的柳条,那柳条抽着湖水。 珍珠见她眼下乌青,又闷在那里不说话,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说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将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将身子拖垮了,岂不又要耽误时间,再说……” 林温温听着听着,开始落泪,一把将柳条丢入水中,“珍珠……呜呜呜呜……” 她直接抱着珍珠便开始哭,“我实在不想憋着了,我太难受了,我感觉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从前看话本的时候,还笑话那些有吃有喝,却郁郁而终的人,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原来心里有事,的确能将人憋死。 珍珠可谓是和林温温一起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她自然能感觉到,这一年多,林温温心里藏着事,可林温温不说,她身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问,如今见她自己要说,珍珠总算松了口气。 珍珠一边帮林温温摩挲后背,一边轻声安抚道:“不哭不哭,三娘不哭,那咱就不憋着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 林温温在珍珠怀里,痛哭出声,许久后,才哽咽着对她道,“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些只是传言,可没想到,县主真是那样的人,不顾礼法,看中谁就将谁直接掳走,呜呜呜……” 珍珠愣住,望向怀中的泪人道,“县主?掳走……” 林温温咬着唇瓣,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一面低低哭着,一边将自己当初的心态与做的事情,断断续续道了出来。 等她全部说完,抹掉眼泪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果然,说出来心里便会舒服一些。 珍珠眉心紧蹙,那些曾经不解的事情,如今总算全部都想明白了,“所以,三娘对顾家郎君那样好,是因为心怀愧疚?” 林温温将脸别向一旁,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不远处,似乎有个身影从余光中一闪而过,林温温倏然抬眼,朝那身影消的地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湖边秋风吹动的树影,在微微晃动。 林温温蓦地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秋日,可真冷啊。
第32章 ◎去我府中坐坐◎ 湖边起风了, 林温温怕冷,想回凌云院。 珍珠将她扶起身,又用帕子替她轻轻地擦拭脸上泪痕。 林温温泪眼巴巴望着珍珠, 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珍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 珍珠叹了口气。 她年幼时就跟在林温温身侧,几乎见过她所有模样, 平心而论,她从不觉得林温温是一个心眼坏的人,可在这件事上,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毕竟那顾家郎君的确是因为三娘子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啊。 “其实……”珍珠怕林温温难过,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她思忖了片刻,才缓缓道, “其实, 奴婢知道的,三娘只是一时糊涂,关心则乱,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 此话一出,林温温当即红眼, 又抱住珍珠。 珍珠慢慢拍着她后背, 柔声哄着道, “顾郎君因三娘的邀约而去的县主府,可到底也不是三娘要那县主将他掳走的,罪魁祸首是那安平县主, 三娘顶多算是……算是……” 到底是半分难听的话也不舍得说了, 珍珠轻吐一口气, 话锋一转,对她道:“三娘,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顾家郎君高中状元,听说月底就要搬出林府,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事……便不要再去想了,翻篇吧。” “我也想翻篇的,”林温温慢慢起身,一时又泪流满面,“可顾表兄他不愿意翻篇。” “啊?”珍珠心里倏地一紧,“这怎么回事?” 林温温将顾诚因昨日与她在廊道上的事,又细细说来。 听完后珍珠瞪大双眼,半晌惊得说不出话,显然她也从未往男女之事上想过,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温温心仪之人是宁轩。 “三娘,其实往好的一面想想,顾郎君喜欢你,是不是意味着他尚不知道那件事与你有关,兴许他以为就是个巧合,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县主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不对?”珍珠猜想。 “不不不,他肯定知道!”做贼心虚的林温温一口咬定,顾诚因就是知道,她根本不信顾诚因是真的喜欢她,“我什么都不会,又笨又不知道努力,顾表兄样样都好,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对不对?” 珍珠一时哑然,这叫她怎么回答。 林温温也知她不敢明说,便也不勉强她,“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顾表兄要喜欢,也得喜欢我二姊那样的人才对。” “所以,我可以肯定,顾表兄就是想报复我!”林温温说得笃定。 也就是四周无人,林温温今日是彻底豁出去,才敢这样说,“他许是当初被县主那个、那个了……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一看我要和宁轩阿兄成婚,就心里不平衡了,便想让我也不好过……” 想到县主府水榭中的场景,珍珠也觉得臊得慌,顾郎君当初要真的是被县主掳走的,回来时身上还带着伤,想也知道他定会受到侮辱,那么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倒是真有可能如林温温说得这样。 主仆二人都沉默不语,最后,珍珠劝她,“三娘啊,你还是莫要多想了,近日不要出门,就在二房待着,待下月婚期一到,你嫁进宁府之后,那顾郎君不管有多大本事,他也不可能再敢纠缠于你。” 不这样又能如何,林温温再是忐忑,也只能点头。 时光飞速,眨眼便至月底,永昌坊的县主府已经彻底翻修结束,原县主府的门匾被摘,换成了“敕赐顾府”。 “敕赐”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必须是皇上亲自下令赏赐之物,才可加上这两个字。 当礼部将这四个烫金大字挂上府门那日,有那围观人见到,立即噤声,不敢在府门前喧闹。 顾诚因离开林府的前一日,他来到世安院,对林郁与张老夫人行以大礼,道谢八年以来的收养之恩。 随后,他又去了大房所在的清书院,林修如今官居三品,自是能看出顾诚因是皇上有意栽培之人,日后前途可期,便留他多坐,又特地叫林海在旁陪着,八年以来,他头一次如长辈一般,与顾诚因嘱咐了许多话,大都还是些与官场有关的事宜。 从清书院出来,他来到凌云院。 他在林府住了八年,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凌云院的门前。 上一次,还是月初,他抱着那红木匣来寻林温温,得知林温温在南苑,他又寻了过去,看到她坐在湖边,一脸愁色的模样,他甚至还在期待,期待她与身旁婢女诉说委屈时,能提到他…… 呵,她果真是提到他了。 顾诚因面色阴郁,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院门拉开,林信亲自出来迎他,许是再过五日便至林温温婚期,整个凌云院都透着一股浓烈的喜气,不论是主子还是仆从,人人脸上都是笑容。 林信与林修不同,他虽然在朝为官,品级却不高,也没有再往上爬的心思,所以并没有和顾诚因嘱咐太多官场之事,只像一个亲切的长辈那样,关心的都是些日常之事,如那府邸管家可曾选好,府卫可曾雇好……诸如此类。 最后,他又差人送来一箱书册,都是来自大家之手。 这些东西顾诚因不陌生,他不久前就见过一次,只是那次他让青才还回来了,这一次,当着林信的面,欣然收下。 顾诚因未来如何,林信与冯氏说私房话的时候,冯氏便已经知晓,想着日后顾诚因会和宁轩一道入仕,冯氏便留了个心眼,特意提起五日后的婚事,让顾诚因定要回来喝喜酒。 “好,一定会的。”顾诚因笑着对冯氏说,冯氏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等他离开,冯氏忍不住对林信道,“这孩子模样生得也好,又有才能,可我就是觉得他阴阴沉沉,看着怪叫人难受的。” 林信摆摆手,“那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若是成日嘻嘻哈哈,不更得惹人非议?” 冯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顾诚因被仆从送出正堂时,他朝廊道那边斜了一眼,在那廊柱之后,露出一片绯红裙角。 顾诚因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夜里,顾诚因将青才叫至身前,将他的身契推至他面前,道:“日后,你不必跟我。” 青才当即愣住,没接那身契,而是对顾诚因道:“郎君,青才要和你一起走啊!” 顾诚因望着他,少见的与他耐心解释,“我离开林府后,会做许多事,而这些事不适合你。” “郎君!”青才听出他话中之意,为表忠心,直接朝顾诚因跪下,“青才跟在郎君身侧八年,在青才眼中,郎君为主,青才为奴,绝不会做出有违郎君之意的事。” 顾诚因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青才眼眶微湿,恳求道:“郎君,咱们好不容易熬出头,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当真……什么都愿做?” 顾诚因终是松了口,青才忙不迭点头应下。 另一边,林温温在目送顾诚因背影离去之后,长长舒了口气,这个月她实在难捱,旁人都说时间过得快,就她觉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每日都要问珍珠,还有几日到婚期,恨不能当天就将自己嫁去宁府,饶是背地里只她与珍珠二人时,珍珠各种宽慰她,她还是心绪不宁,且越要到那婚期的日子,她心里越莫名慌乱。 冯氏以为这丫头是快要嫁人,紧张而至,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日日教导她如何为人新妇,如何孝敬婆母,如何与夫君相处。 林温温不明白,嫁人便嫁人,为何非要伺候公婆,宁府那么大,有那么多仆从,哪个都比她会伺候人,为何非要她端茶递水,且还有那么多讲究,又是递茶得屈腿,又是茶碗不能高于婆母的手,又得让夫君睡在里侧…… 她听得脑袋瓜嗡嗡直响,眼睛盯着某处开始出神。 冯氏让珍珠去合门窗,又朝林温温身侧靠近,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书册,一下就塞进她手中。 林温温猛然回神,垂眸看到三个字《素女经》,实在忍不住出声抱怨,“嫁去宁府还得每日诵经啊!” “哎呀!”冯氏用力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那脸颊也红了起来,“这是给你夫君……” “娘你打我作甚?”林温温吃痛蹙眉,朝冯氏嚷道:“我每日都诵还不行么,我白日对公婆诵,我夜里对夫君诵,你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我定是一字不差,字正腔圆的诵念!” 冯氏高高抬起的手臂,迟迟没有落下,那脸色说哭不哭,说笑不笑,旁边的李嬷嬷和珍珠也在极力地掩唇憋笑。 最后,这场小闹剧随着林温温随意翻开一页,看见里面的画面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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