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天寒,不止是柳阳庄,也不止是青舟、清崡这一带,半个朝野都不好过。 世家们不缺吃喝也就罢了,若真趁机步步紧逼庶族百姓,似柳阳庄的事情,还会发生。 谭廷暗暗觉得应该给各世族提个醒,也给上奏朝廷监管此事。 不过当下,不便说与赵氏,只是安慰了几句。 而赵氏头疼好几日了,眼见着项宜回来了,连忙将中馈又都交到她手上来,摆手回内室休息去了。 只是项宜刚将中馈接了回来,就有人匆忙请见。 项宜见了来人,是谭蓉身边的婆子,项宜这才晓得谭蓉去了田庄。 那婆子一开口,项宜便禁不住皱了皱眉。 “……那人并不是什么莽夫壮汉,是读书人的做派,想要借宿些日子,又怕与姑娘清誉有碍,特特提及要同主持中馈的夫人说明。姑娘便打发老奴过来了。” 项宜听了这话,心下微转。 “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婆子张口欲回,话到嘴边竟然忘了。 “哎呀,老奴记性不好了,竟把名字给忘了!夫人莫怪,老奴只记得姓氏了。” “姓什么?” “回夫人,那人姓盛。” 这个“盛”字说得项宜眼皮一跳。 只是她未动声色,略作思量道。 “临近年关,路上恐不太平。此人借宿自然可以,只是我随你一道过去,将姑娘接回府里来吧。” 项氏夫人掌家理事一向自有主张,连老夫人都不甚干预,婆子也未觉得有什么奇怪,连声应了。 谭廷方才去了趟衙门,与县令议各族屯田一事。 项宜简单料理了几桩急事,便换了身衣裳,同婆子一道去了。 谭家田庄众多,谭蓉暂住的这一田庄,算是谭家地段最好的地方,说是别院也不为过。 当下项宜到的时候,谭蓉打了几个喷嚏,正在房中让人多烧几个火盆,喝着热茶围炉取暖。 当下见她亲自来了,吃了一惊。 “大嫂怎么来了?一桩小事而已呀。” 项宜笑了一声,说路上不太平,三言两句将柳阳庄的遭遇说了。 谭蓉吓了一大跳,暗暗庆幸彼时自己没跟着一道去,当下便也不再疑惑项宜为何亲自到来。 两人这才说起那借宿庄子的打虎英雄盛先生。 项宜道,“我既来了,便去见一见那位盛先生吧,也算尽地主之谊。” 谭蓉听了道好,也要与她一道过去。 项宜看了她一眼,可巧谭蓉刚一起身,就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小妹莫不是吹了冷风?既这般,便不必与我同去了,留在房中烤火,我片刻便回。” “我……” 谭蓉是想去的,可话一开口,又打了个喷嚏。 她连忙拿帕子捂了口鼻。 若是到了那位盛先生脸前,再这般失礼地喷嚏不停,岂不是丢死人了? 谭蓉无奈,撅了撅嘴,只好留了下来。 项宜暗暗松了口气。 而那位盛先生,就被谭蓉安排在了距她不甚远的宽敞院落里。 项宜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小厮秋鹰在院中。 她不识得这小厮,并没有多言,反倒是秋鹰见了她,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引她到了厅里。 项宜略一思虑,没有让人跟上,快步进了厅中。 可是厅中静悄悄的,一时间并未见到什么人。 她略略皱了皱眉。 但下一息,有脚步声自内室响起。 室内的暗风仿佛涌动起来,半垂半卷的锦帘后,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宜珍,是我。” 项宜抬头看去,锦帘撩动之间,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绣莲花纹的锦袍,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在叫了项宜的闺名之后,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目光正正定在了她身上。 项宜睁大了眼睛,禁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大哥!”
第28章 “大哥!” 项宜快步走了过去,抬头看着眼前的人比从前身姿越发挺拔,嵌在高挑鼻梁下的一双桃花眼里,溢出浓浓的笑意。 顾衍盛亦垂头向她看去。 多年不见,她模样越发出挑了,只是神色不似从前那般似庭院里安静的玉兰,此刻更显沉稳端庄似雪中白梅。 顾衍盛定定看着她,禁不住轻声叹了一句。 “宜珍比从前更出挑了。” 项宜连忙摇了摇头,垂了几分眼眸。 “不及大哥千分之一。” 顾衍盛低声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里露出柔和的光。 “你我之间,还相互客气什么?” 项宜亦抿嘴笑了笑。 她这才想起,顾衍盛此来极其隐秘,还用了盛故这个别名。 她不由又看了顾衍盛一眼,见他精神平平,唇色发白。 “……说是打虎受伤,大哥当真受伤了?可严重?” 顾衍盛轻轻咳了一声,捂了捂胸口。 “确实受伤了,却不是因为打虎,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说此间山上并无老虎,所谓两日的虎啸,都是小厮秋鹰以口技拟出来的。 “不过是想以此进到谭家,又不被人发现是受重伤而来。” 项宜一下捕捉到了后面的两个字。 “重伤?” 她睁大了眼睛,顾衍盛见了连忙同她摆了摆手。 “不怕不怕,并未伤及性命,眼下已在养着了,只是想借你的地方暂避些日子。” 他虽这么说,项宜却不由想到与他联络的笔墨铺子闭门多日,还被官府查封的事情。 刚要问上一句,他先开了口。 “我听说谭家大爷从京城回来了,不知你可方便?” 项宜闻言敛了几分心神。 那人回家之后,她确实不如从前方便了,而且自查账的事情之后,他似对她心怀歉疚,两人相处的时间倒是长了一些…… 她说并无大碍,“谭家大爷并不插手中馈,大哥先在庄子上安心小住,之后再转旁的地方暂居亦可。阿寓宁宁也住在这附近,亦可让他们掩护……” 顾衍盛听了,知道她素来理事周全,便没再问。 却禁不住留意到她提及谭廷时的称呼。 谭家大爷…… 顾衍盛又看了她一眼,听她开了口,又问及了他受伤的事。 “……是什么人重伤了大哥?” 顾衍盛在这问话中,淡笑了一声,没有立时回答项宜的问题,深深缓了口气,说起了近况。 “我如今,在东宫太子身边了……” 满朝文武逐渐忌惮起来的那个东宫的道人,便是顾衍盛。 他们并不知道他是谁,唯独太子知道,而太子显然信他多于许多朝臣,在他提及江西武鸣科举舞弊案有异之后,太子便着人前去翻查此案。 可惜就这样寻常前往,根本查不出原委。他又再三同太子保证这件案子还有乾坤,才终于说动太子。 此番太子派出了东宫属臣,他只怕再无功而返,也请前往。 他们到了江西不久便查出了猫腻,只是这猫腻一出,有些人立时变得朝不保夕起来。 顾衍盛只怕证据被追到消灭,便假装自己携有所查证据,千里诱敌。 路上自然招致追杀无数,所幸皆逃了过去,眼下到了清崡,他受了重伤的身子无力再赶路,干脆在此等候,自有东宫的人来接应。 他说得寻常,三言两句便将前后讲了,只是项宜却听得掌心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大哥那年离开项家时,可谓是身无长物,唯一贵重的玉佩也留给了他们姐弟,这许多年过来,他竟到了太子身边,又深得太子信任至此,虽无科举出身,却已经开始插手朝堂之事了。 项宜不可思议。 顾衍盛在她的目光下,神情越发柔和。 项宜仔细想了想他方才的话。 江西武鸣?并未听说有哪个大世族聚居那里。 她垂眸思量,顾衍盛便看出了她所想。 “那武鸣并没有什么大族宗家,但却颇多各族旁枝。只说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就有槐宁李氏、槐川李氏、灯河黄氏,还有凤岭陈氏其中一支。” 他轻笑一声,眸中泛起冷淡的笑意。 “你猜是谁?” 项宜收敛了神色。 那便不仅是某一族的人了,至于到底是谁……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暗中出手的不会少。 她不免想起了当年父亲的案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不利的证据横空出现,齐齐压在了父亲身上…… 她垂了眼眸,顾衍盛也懂她的意思,嗓音沉了下来。 “宜珍放心,义父和我叔父的案子,我早晚会再翻出来的,只不过眼下,我们需要用这桩江西科举舞弊的旧案,将水搅浑,将太子彻底争取过来。” 他道太子是仁君,不似今上那般眼不看耳不闻。 “只要太子肯站在我们这边,世族便不能再一手遮天,我们这些庶族出身的人,就都有了出头之日。” 窗外的寒风吹得窗棂咣当作响,他眸色陡变凌厉。 “届时,血债,我让他们血偿!” 话音落地,房内外的些许喧闹荡然一清,项宜也止不住挺直了脊背。 她眼前一阵闪动水光。 父亲临走前的样子浮现在水光里。 那时,父亲被从狱中拉出来,浑身伤势的他,被一把重重的枷锁咣当拷在了肩颈上,大大的封条封住枷锁,他被压下贪官污吏的帽子被流放。 朝中那些要治罪的人恨不能判他死刑,让项家永世为奴,但还要很多替父亲说话的人,纷纷上书。最后宫里下了圣旨,仅判了父亲流放千里,项家其余人不受牵连。 可父亲走前还是悲伤地看着他们,又将她独独叫到了身边。 他想似平日那般,用手拍拍她的肩膀,可重重的枷锁拷着他,他懂不了,只能爱怜地看着她。 “宜珍我儿,爹爹此番护不了你了,你记着要护好自己,护好弟弟妹妹,爹爹没有做丢了清白的事情,终有一天,项家的污名会洗刷殆尽的!” 说完这话,他就被人扯着上了囚车。 项宜和项寓项宁他们,追着囚车欲一路紧随,却被生生拦了下来。 他们只能看着父亲就那样离开了,过了没几日,父亲暴毙在路上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阴冷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 项宜静默着,眼泪却啪嗒滑落了下来。 无数个日夜,她苦苦思索父亲说的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才能不再让他们姐弟被人轻看被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直到今天…… 有帕子递了过来。 项宜这才收了心神。 她摇了摇头,抽出自己的帕子拭了眼睛。 房中的气氛又些微的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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