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馥有也褪去了上一次的急切,先让陈余谋就柳阳庄的事情,给谭廷赔礼道歉。 但他要谋算的并不是谭廷的地,而是柳阳庄村人的地,谭廷无所谓什么给他道歉,只问起了屯田的事。 这次陈馥有态度十分坚决,将他在本地陈氏旁枝里的决意说了来。 陈家任何人,也和清崡谭氏一样,不得压价屯田。 他这般一说,谭廷心里点了头。 陈氏在这一方的人数不算少,手中有钱的更不算少,压住了他们,旁的小氏族也不敢轻易出头了。 陈馥有见他目露温意,松了口气,将陈余谋遣下去,又说起了捉拿之事。 这一次,他带了十足的诚意,眼见周遭无人,直接低声告诉了谭廷那人的身份。 “……好叫谭大人知道,我此番要捉拿的,正是太子身边那妖道!” 话音落地,书房里静了静。 谭廷做过多番猜想,其中便猜测会是太子身边那道士,只是这道士能犯什么似匪贼那般的罪,要他们这般追捕?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陈馥有一眼。 陈馥有既然开了口,也不在乎多说几句了。 当下,他便道那道人去了江西查案,明为查案,实则要借机作乱迷惑太子。 偏太子对他信任有加,锦衣卫是奉了宫里的意思来拿人的,免得这妖道手里不知攥着什么东西,回到京城便要迷惑太子,插手朝纲。 要在太子被他迷惑之前,将其秘密押回京城。 陈馥有这般说辞,谭廷终于理解为何官府一条线索便开价如此之高了。 只是,这是宫里的意思……? 谭廷看了看陈馥有,又端起了茶盅,轻撩了茶叶。 他暗想,不管如何,陈馥有肯将话说至此,又有林姑父的书信在前,哪里的意思,都不妨碍他替他们寻人。 且话又说回来,那道人在太子身边插手朝政也是真的,这般来路不明的人,确实不适合留在东宫。 谭廷饮下这口茶,便没有再多问。 利落应下了陈馥有的求助。 …… 谭家正房。 项宜甫一听说那陈馥有带着族人上了门,便心觉不好。 再见谭廷同他正经在外书房说起了话,她心里更是深觉不妙,但两人今次说话极其隐秘,半分不许人靠近。 项宜左右一思量,直接叫了春笋过来吩咐了几句。 春笋得了项宜的令,立时套车去了田庄。 她的胞姐早先被项宜调去了顾衍盛养伤的庄子,正好顺应照看打虎英雄的意思,在厨上帮衬。春笋此去寻她姐姐,倒也并没有什么人怀疑。 只是外书房这边。 陈馥有见谭廷应下了帮忙寻人之事,立刻便提了一桩。 “谭大人田庄上那位打虎英雄,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谭廷见他这般详细问了,并无隐瞒,直接说是为小妹解围,才被邀至田庄。 那打虎英雄与缉捕画像上的人并不如何相像,如若不然,陈馥有早就按捺不住了。 可他还是道,“虽都说不像,可那道人妖异非常,有变化容貌之手段也不无可能,谭大人若是不介意,在下想亲自去验一趟。” 谭廷自然没什么不可,略一思量,倒是与陈馥有一道起了身。 “谭某也与千户一同前去。” 倘若那盛故真是道人,谭家也仅是收留,全无包庇之意,方便将谭家摘出来。 陈馥有见他行事如此周全,暗佩服不愧是一族宗子。 他们这些世家的宗子族长,若是愚钝不堪的人,那么阖族便也糟糕了,旁的宗族便不会与他们过多来往。 但这位年纪轻轻的谭宗子可不是这般,是个聪明人,陈氏往后可以与谭氏多家往来了。 世家之间守望相助,才是长久之道。 两人言及此并未过多耽搁,带着人手快马去了田庄。 谁料到了田庄,竟听说那盛故半个时辰前出门去了。 这些日,他也不是没有出过门,只是一般选天色渐晚才去,但今日,早早地就去了。 谭廷同那陈馥有,止不住相对了一眼。 不等陈馥有开口,谭廷便让人引他们去盛故落脚的院子看看。 院中并无变化,可再细看,此人随身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谭廷脸色沉了下来。 他此番幸亏同这陈馥有第一时间一同前来,不然谭家可真要摘不清了。 而陈馥有却一脸难看,当下管不了许多,连忙吩咐人手在附近寻找那盛故的踪迹。 房中还有几瓶他用掉的治伤药膏,陈馥有几乎要捏碎那些药瓶。 “必是这妖道变化容貌骗人,借谭家的地方养伤,我等竟都被他骗了许多日子!” 谁能想到被谭家大小姐邀请来的打虎英雄,还特特嘱咐小姐要告知家中夫人的盛先生,就是被锦衣卫秘密抓捕的妖道呢? 陈馥有自己没算准,自也不能埋怨或者疑心谭家什么,毕竟还要仰仗谭家帮忙。 谭廷见状,当着他的面便仔细吩咐了寻人之事。 陈馥有道谢,留了人在田庄联络,人便离了去。 陈馥有不疑心,不代表谭廷也毫无疑虑,他直接将田庄的管事叫了来,问今日都有什么人到田庄来。 因是过年期间,还有些窜门的亲友,来往的人倒也不算少。 “那可有从清崡过来的人?” 管事说了几家的亲戚。 谭廷负手听了,干脆让管事将这些人进出的时间拿纸笔列下来。 管事不敢大意,叫了几个人过来一起回忆,仔仔细细地写了半张纸。 谭廷拿到纸张,算了算时间,只这么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禁不住挑了眉。 “春笋?夫人身边那个丫鬟?” 春笋本不过是许多今日进出田庄的人之一。 但她的时间比让人要不一样些。 谭廷略作推算,她从谭氏宗房离开的时间,恰在陈馥有来到谭家之后,而她到了田庄之后不久,那盛故和小厮就出了门去。 她没有过多逗留,盛故走后不久,也就回了府里 谭廷直接带人回了府。 他并不是疑心项宜什么,若那盛故真是太子身边的道人,她同一个道人又能有什么关系? 只是那个春笋虽然是谭家的家生子,但也不排除被收买的可能。 谭廷回了正院,想着要提春笋来问,也要先跟妻子说一声。 他进了房中,发现她今日并未在窗下做针线,而是坐在书案前,刻刀玉石在手,却没有动,不知是在思量如何下刀,还是在想旁的。 谭廷不禁想到谭蓉和她,都同那盛故照过面,心下有些后怕。 他缓步走上前去,她这才瞧见了他,连忙放下东西起了身。 “大爷回来了。” 谭廷跟她点了点头,见她一双眸子看过来,晓得她在疑问田庄的事情,低声同她说了一句。 “那盛故十有八九便是陈馥有要抓的人,只是此人十分警觉,赶在陈五到之前离开了。” 项宜听了,心跳都快了好几分,但她不敢表现出什么,佯装惊讶地道了一句。 “盛先生竟是通缉的匪贼?” 谭廷见妻子鼻尖有点冒汗,连道别怕,又安慰了一句。 “此人已经离了谭家,有官府和锦衣卫的人搜捕,想必不时便会捉到。” 他这样说,却见妻子神情并未放松下来,反而定了一定。 谭廷暗觉不该同她说这些惊险的事,于是道了来意。 “……此人走的蹊跷,我已让人问询了今日来去田庄的人,你身边的春笋也去了?可否能把她叫过来问一番?” 他说了,见妻子直接点了头,这就让乔荇把春笋叫了过来。 谭廷心下微松。 那春笋很快便到了,不用谭廷吩咐,便把去了田庄的情况说了。 她道前两日便同夫人说,得空想去看看姐姐和新生的小外甥女。 春笋的姐姐因着手艺好,被项宜派过去在灶上做饭,这事谭廷也晓得。 春笋说因着忙碌,没找到机会,今日夫人突然问起姐姐情况,她还没来得及去,便同夫人告假今日过去。 她叩了头在地上,“夫人一向照拂奴婢一家,奴婢感念夫人恩德,不敢耽误当时便去了,见姐姐和孩子都好,便没有过多逗留,又回了府里。” 她说完,都没敢抬头。 “奴婢若是犯了规矩,还请大爷责罚,同夫人无关。” 谭廷在这话里,蓦然就想到了他刚回家的时候,多次冤枉了项宜的事情…… 他不由侧头向她看去。 她没看他,半垂着头起身同他略施一礼。 “春笋今日确实同妾身说了此事,妾身也着实允了她过去。” 话说到这里,谭廷若是还继续问下去,那么到底是在疑问春笋,还是在疑问妻子呢? 他再不能做疑心她的事情了。 而他也信她,他们之间不似从前,她必是不会因此骗他的。 谭廷当机立断地让春笋起了身,又亲手扶了项宜。 “别怕,既是早说过的事,便无甚大碍了。”
第32章 他没再多疑问一句,只是又问了问春笋在庄子上可见到什么异常的人和事。 然而春笋只道自己来去匆忙,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没能问出什么,谭廷便挥手让春笋去了。 待下面的人走了,他还同项宜道了一句,“那盛故非寻常人,他没在谭家伤人已是幸事,而谭家亦不知他就是匪贼,并无包庇嫌疑,只许配合陈馥有抓捕他便是了。” 他难得说了长长一句话。 项宜知道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听到了最后一句,她又看了他一眼。 他要配合那凤岭陈氏的五爷陈馥有抓捕义兄了,那么他知道义兄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项宜默了一下,问出了口。 “海上的匪贼,不知怎么如此得锦衣卫的看重?” 谭廷见她也觉得不对劲,不免觉得她还是要比旁人敏锐许多,当下悄声同她隐晦地提了一句。 “此人还有旁的身份,牵扯着东宫。”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项宜却抿了抿嘴角。 很显然,谭家大爷知道义兄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太子是什么样的君王,对义兄是什么态度,义兄又是去江西查什么案子才落到被追杀的境地,他作为朝廷的进士、谭家的宗子,并不是不知道的。 上一次陈馥有上门,或许是因为柳阳庄的事情,这位谭家大爷没有待见他。 可这次陈馥有应该是讲明了义兄与东宫的关系,而他却愿意阖族襄助,将义兄送进陈五背后的世家手心。 说到底,他们世家本该如此“守望相助”。 项宜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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