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简直说到了赵氏心上。 从前赵氏不觉得有什么,自从项宜回了娘家,中馈又落到了她身上,他这才发觉没有项宜根本不行。 “从前是我低估项宜了,我只盼着她能早早有孕,留在家中才好。” 吴嬷嬷连道,“老夫人必会得偿所愿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只是他们的猜测,哪怕是在菩萨面前祈祷也没有个必然。 赵氏想了一番,嘱咐了吴嬷嬷。 “你去寻个药膳方子,开些助孕的药膳来。” 直接用助孕药,赵氏怕把儿子媳妇逼得太紧,反而不易有孕,但药膳方子不一样,悄然无息地便能有了喜事。 到时候,项宜就能留下了。 …… 正院,项宜一个人翻来覆去了一晚。 她想不通为什么那位谭家大爷会有这样的反应,而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翌日在花厅处理完各项事宜,她便叫了乔荇。 “去一趟外院吧。” 乔荇惊讶,“夫人去外院做什么?” 府里的外院没有什么人,自从二爷成亲之后,也搬回到了内院。 夫人总不能是去寻大爷吧。 夫人可从没有去过大爷在外院的书房。 思绪一落,乔荇便惊讶地听见夫人道。 “去大爷书房。” 项宜猜不透那位大爷缘何如此,与其不安,那便不如同他问个明白好了。 …… 外院书房。 谭廷翻了翻刚送过来的邸抄。 年后吏部选官已经开始了,只看邸抄便能看出来,各个世家出身的官员只要不太胡作非为,多半能升官向上,寒门官员却多在原地徘徊甚至下落。 更令人担忧的是,便是科举出来的官员中,寒门学子也越发少了,往前数十年,都不是这般数目。 不仔细去想不觉得,如今仔细一想,着实让人不安。 他又将之前的邸抄都拿出来,刚要再细看一番,正吉过来回了他。 “大爷,柳阳庄的里长带着人来想要见一见大爷。” 谭廷意外了一下。 之前他应下给柳阳庄人租借之事后,柳阳庄确实上了门来,谭家也没有食言的意思,连当时与他们刀枪相对的张冰勇,都将自家的田抵了过来。 谭家虽然对此颇有微辞,但有宗家在上,倒也没人更多言了。 这会,柳阳庄人怎么上门了? 谭廷让正吉把人请过来。 此番来的正是老里长、张冰勇和几个眼生的村民。 他们何曾来过谭氏宗家,之前来抵田,见着谭氏气象便是一阵后怕,眼下见谭家宗子大爷还把他们请进了院中来,更是吃惊了。 老里长见了谭廷就带着人要同他行大礼。 谭廷连忙抬手扶起了老人家。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老里长没什么含混的,直言。 “谭大人愿意典下我们的田地,预支与我们银钱,不仅如此,还压着那些恶人不再低价屯田,不光是柳阳庄,咱们附近几个庄子,甚至整个宁南、维平一带,哪有不感激您的?” 他道前几日天气陡冷,有些农人忍不过去又卖了田。 但这些交易的价钱都是正常年景的价钱,再不是被压低了的价。 老里长道,“这些村人一听说是谭大人的手笔,心里无不感激,央着老朽一道来谭家道谢,如若不是谭大人出手,我们这些寒门庶族的百姓,哪里能有好日子过呢?!” 他这么一说,他身后几个眼生的村人齐齐上前要给谭廷行大礼道谢。 谭廷连忙让正吉将人都扶起来,他这才晓得,他们竟只是来道谢而已。 …… 项宜行至书房院外,脚步一阵犹豫。 只是谭家大爷缘何是那样的态度,着实令她困扰又不安。 项宜到了书房院外,正欲让人前去通报,不想里面的话语声,顺着风传了出来。 竟是柳阳庄的老里长、张冰勇他们带着人前来道谢的。 此时有守门的小厮看见了项宜,吃了一惊上前。 “夫人怎么来了?大爷在里面待客,夫人要小的去通禀吗?” 项宜道不急,“不必扰乱大爷,过会再说吧。” 门房小厮见她没有走的意思,连忙将她请到了门房避风处烤火奉茶。 进了院中,书房里的声音更能听见了。 当下她听见那老里长说了一通感谢之言,便听见那位大爷开了口。 “各位不必如此,照应邻里本是谭氏这一族的本分,况且朝中本就有律令,这般压价屯田本就不为律令所容,我亦不过是照着律令提醒官府罢了。” 他说得甚是谦虚。 项宜听着,不免就想起了在柳阳庄的时候,他保证回去之后不会报复、告发那些走投无路的村民,还主动提出了要预支租田钱给他们过冬。 在这思绪里,项宜怔了一下。 那时,他的行为便有些令她意外了。 她思绪刚飘起,书房里又传来了老里长的声音。 “谭大人再不必谦虚!虽然世家有祖训、官府有明文,但是这年头还有什么人能当真照着祖训和官府明文办事?旁的世家是什么嘴脸,咱们这些老百姓再清楚不过了。谭大人着实是同他们不一样的,是真心实意与我们这些寒门庶族做邻里相处的!” 老里长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话音飘到了项宜这里,她听着都止不住心下动了动,但在此刻,她莫名想听那位谭家大爷如何回应。 下一息,男人声音伴着隐约的淡淡笑意传了出来。 “哪怕是百年的世族,也是从庶族寒门的百姓起来的。世族之所以是世族,本意是想在各样复杂无可测的境况里,庇佑同姓同族的血脉亲人,这才凝聚一起。世族庇佑自身子弟免于被旁人欺凌,却不该有欺凌旁人之意。如今世道对庶族百姓不善,谭氏不可能视而不见。 “谭氏亦希望两族当真亲如邻里,各有前程,而不是一味的世家独大,令庶族寒门无出头之地。” 这是项宜第一次,从谭廷口中听到这般长的话语。 但这些话就像是说给她听得一样,她心中想不明白的事,似乎一下就明白了。 谭家大爷放了大哥,原来是因为他理解庶族,理解寒门百姓的不易,他可以站着庶族的立场上,看待世庶两族的关系。 那么他待她,其实也是一样,不是因为旁的,更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理解庶族的处境。 项宜明白了这缘故,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就行。 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有什么太多改变。 …… 书房里,柳阳庄人又说了许多感谢之言,但他们也不敢过多打扰,不时便告辞离开了。 项宜不便见他们,就没有走出来。 只是他们走了,项宜原本想要问那位大爷的问题,倒也不需要问了。 她这边刚要离开,不想门房的小厮脚底抹油了一样,两步就到了正吉脸前,把话说了。 书房。 正吉脚下慌乱地进来,险些被门槛绊倒。 谭廷刚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见他这般便道,“稳当些,如此慌张做什么?” 正吉连忙回道。 “大爷,夫人来了半晌了!” 话音落地,便是稳重如谭家大爷也止不住站了起来。 只是他脑中莫名就掠过昨日正房的画面,那时她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成了箱笼,要离开了。 谭廷心下一沉,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快步出了门去。 项宜见状只能走到了庭院里。 当下,谭廷一眼见妻子又穿她自己的平日里的衣裳,就这么来了他书房,一颗心直往下坠。 他压了压唇角。 “夫人怎么来了?” 项宜方才已经等到她想要的答案了,此刻再说必然不合适。 可她只是来问问题的,两手空空,连个借口都没有。 她在男人的目光下,只能低声问了一句。 “昨夜起了一阵疾风,不知道大爷在外院冷不冷……” 她从来都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当下问了,只觉自己这借口找的尴尬。 然而话音落地,谭廷愣住了。 男人不由睁大几分眼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她不是要来告知他,她要离开的? 而是来关心他的? 他晃了神。 正吉在旁见自家大爷晃神,暗暗着急。 这可是夫人第一次来外院书房…… 而谭廷错愕半晌,才回了几分神,他下意识就想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不冷。 只是这个“不”字刚出了口,就在一旁的正吉着急的眼色里,突然了悟了什么。 他略一顿,“书房里确实……不太和暖。” 他说着,悄悄看向妻子。 话都说到了这里,项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总不能说那还是回正房睡,暖和一些,这样意味不明的话。 她刚要低着声说,让人多拿几个炭盆过来。 就听见那位大爷开了口,他的语调有些不确定。 “要不我今日还是回正房……” 谭廷确实不确定,又去悄悄看妻子。 却见妻子半垂了头,轻声说了两个字。 “也好。” 也好。 话音落地的一瞬,男人眼睛陡然亮如明灯一般。 项宜并未看到,只是想着这些日的事情和他的态度。 今日他肯替庶族着想,她感谢他,改日,若是他更改了立场,她也不勉强。 到底他跟自己,并非是一路人,他又真能帮衬庶族到什么地步呢? 清崡县衙。 陈馥有再次无功而返。 没有人,清崡已经被他翻了八遍都没有人。 那道士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太子的人被他们百般阻挠,却还是奔着此地来了,而那道士还有同党,他们必得在此接头,道士绝不可能先走。 那么一定是被人藏起来了。 “什么人能把此人藏得密不透风,连清崡谭氏一族这么多族人都没有发现?” 陈馥有百思不得其解。 他手下的百户听到这句,走上前来。 “千户,会不会,就是谭家人藏了那道士?” 这话一出,陈馥有愣了一下。 若是谭家不帮他,反而助力藏人,那么他就是把清崡翻一百遍也找不出来。 可那谭家宗子分明在接了林家的书信后,应了助他一臂之力。 陈馥有不可能去质问谭廷,但思来想去,又道。 “就算谭家有人藏了那道士也无妨,那道士在等他的同党前来,而那个同党……” 陈馥有说着,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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