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因为不中用的弟弟而生气。 父亲最懂他的心思,倒是也没再劝他,只是暗暗琢磨着低声说了一句。 “看来得给你定一位,贞柔温淑又细腻通透的姑娘为妻了。” …… 谭廷陷在了旧忆里。 父亲确实给他定了一位贞柔温淑又细腻通透的姑娘为妻。 谭廷念及妻子,禁不住柔和下了眸色。 但不中用的弟弟也确实如五岁启蒙的时候一样,至今仍是顽劣不上进。 想到这,谭廷柔和的眸色又冰了一冰。 可他父亲这样温润如玉的君子,如何就因为杨木洪那样的小人,早早结束了一生呢? 谭廷神情暗淡下来,默然良久。 这两日,乔荇发现夫人皱眉出神的次数越发多了。 可她去问夫人怎么了,夫人却又回了神似得,道无事,然后短暂地恢复如常。 可乔荇跟随项宜这么多年,怎么能不察觉异常? 夫人好像有什么秘密藏在心间,她并不晓得…… 只是夫人不说,乔荇亦猜不透。 倒是项宜算着时日,准备给大哥送些药去。 之前都是她带着乔荇避人耳目过去,眼下那位大爷知道了,便不能再如此行事。 项宜暂时压下心中不安的思绪,让正吉替她同那位大爷说了一声,她要去一趟大哥藏身的院子。 正吉从外院书房回来的时候,萧观也到了。 萧观同她行礼,“大爷不便陪夫人过去,由小人随侍夫人左右,保夫人万全。” 萧观是谭廷近身的护卫长。 项宜猜到那位大爷自己不便出面,会派亲随同去,但直接指派了萧观,只能说又让项宜讶然叹了口气。 …… 顾衍盛的伤好了许多,但东宫来接应的人也晚了一些。 从京城离开之前,他料想过此行不会顺利,但耽搁这么许久也是他确实没能猜到的。 眼下他倒是不用项宜再替他换药,但看她神色似有些疲惫,不由地问了她一句。 “是不是谭家大爷责怪与你?” 项宜连忙摇了头,“大哥不用担心,没有这样的事。” 顾衍盛想到之前谭廷看她的神情,又见她脸上没有说谎之态,看来那位谭家大爷确实没有苛责于她。 从前他对那世家宗子谭廷,既不认识,也无意结识。倒是在这般情形下有了交集。 只是那谭家宗子以君子之风相待,他亦不可能小人做派。 他陷于这般境地,只有脱困之后,才有可能说些什么,而如今,他见项宜并无同他过多提及之意,便一贯浅笑着错开了话题。 “宜珍可了解清崡一带的地形?” 他说着,让秋鹰拿了一张图来,铺于项宜眼前。 “此图是我来之前着人绘制,可惜此图甚略,有些紧要的细处未能绘出,十分不便。” 项宜一听便明白过来,“大哥想要一张细致的清崡舆图?” 她说着,眼眸亮了几分,“是东宫接应的人要来了么?还是大哥之前说的另外持有证据的人?” 她如此聪慧,顾衍盛瞧着她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含了笑。 他点头道是,与她轻声解释了一下。 东宫接应的人被阻挠耽搁了许多时日,而从另一路来此的他们一行的人,亦因为东躲西藏而耽搁。 两边俱碰在一起,反而凑上了同样的时日。 “我先接应杨同知,再等候东宫辅臣,兴许不日便要离开了。” 项宜不甚清楚他说得杨同知是谁,但听到义兄不日即将离开,心下竟有些不舍。 只是她又想到了那位大爷那日在河边马上说的话。 他说要带她去京城…… 项宜心底的不安又翻出些许,但很快又被她暂时压了下来。 她将这张简略的舆图收了下来,“清崡的地形我甚是熟悉,明日便给大哥送一幅详尽的来。” 顾衍盛听了,笑着跟她到了声谢,目光落在她眼下的些许青,轻声说了一句。 “宜珍,世道如洪,变化甚快,你此时困扰,约莫两三月后就已变化了光景。” 此番他若能顺利回京,朝野如何能毫无变化? 这话点了项宜一下。 只是不过她倒是想起了道家那句“祸福无门,惟人自召”,难道大哥真成了道士,心中也有了道念。 她眼睛微眨着打量了义兄一眼。 顾衍盛见她这般模样,暗暗猜到了她心里所想,笑着拱手道了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 话音落地,项宜一愣,旋即抿嘴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唇角完全翘了起来,却笑不露齿,温婉如风。 顾衍盛没有再更多言语,眸色越发柔和如丝帕一般,轻缓飘落在项宜脸上许久。 谭家。 谭家大爷自妻子离开便在院中沉着脸站了多时,算着他的妻子该回来了,这步子就踱到了门前。 没想到没有迎到妻子,却见到了陈馥有。 陈馥有还以为谭家大爷来迎接自己,不胜喜悦。 谭廷只好不情不愿地请他进了书房。 “陈大人此来何事?” 陈馥有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不过这次没什么要谭廷帮衬的,只是跟他提了个醒。 他先道,“那道人颇有些妖术,竟在清崡藏身这许多时候。” 说着,看了谭家大爷一眼,恰看到谭家大爷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眉头浅皱。 “确有些妖术……” 以至于他的妻到现在还没回家。 陈馥有不知他怎么想,只看谭家大爷这神色,也不像会包庇道人藏身的意思。 至于道人缘何一直找不到,他也想不通。 但这不耽误他过来特特提醒一声。 “那道人藏在清崡不说,竟还准备接应同党也藏身与此等待接应,谭大人猜那同党是谁?” 谭廷思绪还在顾道士的妖术上,只随口问了一句,“何人?” “是从前的凤水同知,那杨木洪。” 话音落地,谭廷的神思陡然收了回来,眉间川字落定。 陈馥有见话说到了,便也没再多言。 这杨木洪与谭家的事,旁人或许不知,他来之前却是被特特告知了的。 就算谭家有人包庇东宫道士,这杨木洪,他们怎么都不可能再包庇了吧? 不说旁的,就说这位谭宗子,第一个不允许。 项宜来回并未有很长的时间,甚至萧观还想了想万一夫人耽搁太久,自己过多久提醒一次这种问题,就见夫人已经利落地出了门来。 萧观大松了口气,护着项宜回了谭家。 项宜回了正院,先将几个来回禀的事听了吩咐了,然后回了房中将舆图铺开。 那图甚是简略,一些步行甚至骑马可过的小路也未在其中。 她晓得义兄藏身小院安稳,但只要动身去接应那杨同知,或者准备离开登上东宫来船,便会无端生险。 而熟知地形,便能替他消去许多险况。 项宜不敢懈怠,仔仔细细地替他补全那张舆图。 谭廷回来的时候,见妻子没有在窗下做针线,也没有案边做篆刻,却在补舆图,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她画的认真,先在一旁的草纸上细细勾画一遍,再仔细誊在画卷上,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谭廷闷闷地坐在了一旁,端看妻子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可她根本没有察觉房中进了人,直到春笋上了茶又来续了水,她才陡然发现了他。 “大爷什么时候来了?” 谭廷垂着眸饮茶,嗓音闷闷,“不久。” 三刻钟而已。 他余光悄然看了她一眼,她却只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谭廷抿着嘴不想说话了。 项宜倒是坦然地继续画图。 她这般坦然,谭廷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自己说了的,不会插手那顾道士的事情的,现在妻子替顾道士作画,他还能拦着不成? 可她替他做新衣,都没似画图这般全心全意…… 好在清崡不大,她晚间用过饭回来又做了一个时辰,总算是做完了。 那般低头做画极其费神,谭廷见她一直揉着眼睛,心下越发闷闷。 之前她为他做衣裳,他都叫她慢些不着急,晚间也不要挑灯,仔细眼睛。 那顾道士倒好…… 只是她似乎毫无察觉,还同他道,明日再去一趟将图送过去。 谭廷薄唇抿了一晚上了,听到这话不得不开了口。 “宜珍怎么忘了,明日应了弟妹要去骑马的。” 有吗? 项宜怎么想不起来了? 但天色太晚,她也不便打发人去夏英轩问。 只有那位大爷说了一句。 “明日让萧观送去便是,别误了同弟妹骑马。” 项宜想了想,想到萧观素来稳重妥帖,而自己也不便总是过去,也就应了。 谭廷暗暗瞧着妻子,趁着妻子没留意,将正吉招了过来,让他明天一早便去夏英轩,让二夫人来请夫人去马场骑马。 “嗯,一定要早。” 骑马这种事情,没有杨蓁不答应的时候,哪怕她昨晚吹了风,今日精神不振,也换了衣裳一早来请项宜。 项宜没有察觉什么,同杨蓁和谭蓉到了马场。 谭建仍旧是课业繁重的一天,把她们送到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但杨蓁今日着实没什么精神,带着谭蓉骑了一阵就疲累地坐在一旁。 项宜见状道算了,“今日就回去歇了吧。” 杨蓁连道不行,“大嫂和小妹好不容易熟悉一些,歇两日该忘了。” 她又打起精神,让谭蓉在马场走圈,带着项宜在周遭小跑。 项宜见她这骑马师傅着实兢兢业业,都不便推辞了。 只是杨蓁同项宜刚出了马场,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哎呀!”杨蓁连忙用手绢捂了。 项宜这下可不敢再闹腾了,“受寒了不得,咱们快回去吧。” 杨蓁也犹豫起来。 谁想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奔来,说话的工夫,谭建竟就骑马到了她们身旁。 在他身后不远处,竟就是那位大爷。 谭建今日苦着脸回了府,遇到大哥还以为又要被问及课业,正缩头缩脑地想从另一条路溜走,不想大哥叫住了他,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道了一句。 “罢了,今日歇了吧。” 谭建简直是飞到了马场,没想到大哥也来了。 当下见杨蓁连声喷嚏,便要带着她去避风处先喝些姜汤暖暖身子,然后见项宜也要走,突然目光扫到了自家大哥身上,登时脑袋似开光一样地了悟。 “大嫂就别去了,恰好大哥在此,就让大哥带着大嫂跑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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