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神色如常,不过走在前面,而自家大哥落在后面,不知怎地,大哥脸色竟然沉着,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 谭建一愣,谁想下一息,大哥似察觉了什么似得,转头就向他藏匿的这颗树看了过来。 登时,谭建冷汗都快落下来了,不敢再看,连忙跑了。 不远处,谭廷将妻子送回到了正院,自己没有进去,就回了外院书房。 他压着嘴角不说话。 方才在河边,她没有答应与他一起进京。 她当时低着头,找了些照看家里族中的借口,回绝了他。 谭廷知道必不是这些原因,但她不说,他也猜不透。 而他细想她总是与他保持着距离,从不亲近,似乎也不仅仅是习惯使然而已,是他从前做的太不好了吧。 她看重庶族的地位,看重同样出身的寒门百姓,倒是与谭氏的祖训有些不谋而合。 他亦希望自己能为庶族做一些事情,两族之间本就该是相互依靠的关系。 不知道他若是能多做些什么,她会否能与他更亲近一些,而不似现在这般逃避? …… 正房,项宜坐在打开的窗下也晃了晃神。 那位大爷竟然要带着她进京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她还以为,他们会就这般分隔两地地过下去,直到,这场婚事的结束……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有些乱起来了? 他们不过是暂时被婚事捏在一条路上的人,还是把关系理清的好。 世庶之间恐怕会越来越矛盾重重,眼下那位大爷还愿意替庶族出手一二,到了后面庶族危机世族利益,他应该也不能如何了吧。 到时候他们这场婚姻便也不会太长久了,进不进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且项宜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大哥的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如果真的出了事情,她也不好连累谭家,必会自请离开了。 可能,她留在谭家也没有几日了吧。 项宜想到这些,暗暗叹气摇了摇头。 外院书房,谭廷走了一时的神,便被这雨声叫了回来。 正吉在这时冒着雨跑了过来,呈了封信在他案头 “大爷,是京城李三爷的信。” 李程允的信。 谭廷收回了神思,拆了信。 这次李程允倒是没有提起顾衍盛,京中朝廷不知道行踪、也不知道身份的东宫道人,眼下就在清崡。 只是谭廷着实对此人没有好感,亦不想插手他与凤岭陈氏之间的事。 但李程允却在信中提及了另一桩事,道是之前谭廷让他留意的事情,他已经着意查了一遍。 他在信中道。 “……令尊当年的委任,着实是个巧合,与吏部应该没有关系。” 谭廷父亲的病死任上的最后一任官程,谭廷心下是有疑惑的。 彼时平兴府凤水州爆发了鼠疫,吏部要紧急委派人去接管凤水,压下鼠疫。 这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担一族重任的谭廷父亲谭朝宽身上。 而最后父亲谭朝宽病死凤水,再没回来。 那次的调任,吏部最开始委任的是李程允的舅舅,但李程允的舅舅因突然父丧无法上任。 接着户部又指派了衡北程氏的宗家六老爷,那位程六老爷是去了的,不想走了一半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彼时疫症急切,户部抓不到人,户部尚书被叫进宫好一番训斥,回来便不得不临时委任在周边做学道的谭朝宽,过去上任…… 谭廷看了信中所言,缓缓闭起了眼睛。 看来是他多想了,还以为户部在那件事上有猫腻…… 他想起那时,父亲本来说好了要回家的,却因接了这差事,不得不紧急前去上任。 那凤水州的鼠疫彼时才刚冒了头。 可那凤水州的知州因年岁过长告老还乡之后,整个州只由着一位同知临时管着。 他父亲谭朝宽是接了朝廷的调令去的,必然要在这位同知手中接管凤水。 谭朝宽先隔开了得病的百姓,一边召集大夫试着用本地的方子治病,一边上折子请太医院再拟治病良方。 本地的方子效用一般,仍有不少人在病中身亡,百姓见如此多的人都死了,不由慌乱了起来。 这鼠疫比鼠传人更可怕的,是人传人。 谭朝宽见状连夜深入病区安抚百姓,施放良药粥米,督促人去迎太医院的方子。 不想太医院的方子到了,当地的百姓竟然闹了起来,推翻了粥棚,说这方子有毒,是来害他们的。 谭朝宽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得知,这些百姓不知从那听来的言论,听说这京城来的方子,根本就不是太医院的,而是谭朝宽这样的世家联手拟出来的毒方。 毕竟谭朝宽那时,可是清崡谭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宗子。 世家联手把他们这些贱民趁机毒死了,大把的粮田房屋就都是世家的了。 他们说得话没凭没据,可偏偏的病的九成都是当地的庶族百姓,而世族安居一隅,稳稳妥妥。 这流言一出,凤水的人心立刻按不住了。 谭朝宽不得不出动了周边卫所的兵备,又请来了告老还乡的太医,亲自让衙门的人服药,证明方子无毒,并不是世家要害死他们,此事也与世家和庶族无关。 百姓将信将疑,谭朝宽带着衙门官兵几乎与他们同吃同住,这才堪堪压下了一场险些爆发的大乱。 只是这些凤水百姓的病情慢慢稳固下来的时候,谭朝宽一下子染病病倒了。 而此前他不眠不休太多天,身子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抵抗疾病。 谭廷接了消息急着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撒手人寰了。 这是天灾,但更是人祸。 因为谭廷发现,之前那别有用心的世家害人的言论,竟就是那暂管凤水的同知散布而出。 此凤水同知,正是庶族出身,郁郁不得志良久,名唤杨木洪…… 念及此,谭廷莫名眼皮跳了几下。 他希望这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他脸前,但好似冥冥中有种预感一般,总觉得此人会以最不合时宜的方式,突然跳出来,就此打乱他眼下的生活。 谭廷思绪飘飞了一阵。 清崡县城的偏僻院落。 顾衍盛算着日子,距离东宫来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江西一案的证据并不在他这里,而是被他秘密安放在了另一个人手中。 此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正想着,秋鹰从外快步进来,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爷,有杨大人的消息了,杨大人就要到清崡了!”
第39章 鼓安坊,谭家书房。 谭廷看着信思绪飘飞。 那杨木洪是个同进士出身的官员,他自命清高地认为自己能中那二甲进士,不想进士是中了,却是三甲的同进士。 给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在进士里低人一等,这杨木洪便十分难受地只能在州同知的官衔上一直混着,直到凤水的老知州告老还乡,他才做了这临时的凤水州的堂官。 待他父亲谭朝宽接了临时的调令去了那凤水,这杨木洪便落回了原处。 那人心里深恨自己没有考中进士,而他那年的进士恰多为世族,更巧的是,谭廷父亲谭朝宽便是杨木洪同年的进士。 谭朝宽官路亨通,杨木洪却只能做个小小同知,如何不心生嫉恨? 他不去想着拯救那些被鼠疫祸害的百姓,反而暗地里传播谣言。 那些庶族百姓都以为他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不会为庶族寒门的利益着想,一时间都信了他。 彼时,好不容易被谭朝宽压下的疫病再次爆发,若不是以周边卫所官军压制,这场疫病只怕要闹出凤水一州。 正因如此,谭朝宽劳累过度。 待他也染了病,便一病不起了。 …… 谭廷赶去凤水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这杨木洪,虽然谭朝宽的死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但再如何谭朝宽都是因为劳累过度,得了鼠疫病死的。 那杨木洪在谭朝宽的丧事时候,还来了一回清崡谭家,却被谭家人乱棍打了出去。 不知他是甚至自己罪孽深重又或是害了怕,在清崡徘徊了三日,才离开了。 此人之后辞了官,去了何处谭廷无意知晓,若非是父亲留有手书,不要他因为这样的意外恨与旁人,谭廷不知自己彼时会对那杨木洪如何…… 父亲虽不许他因此心生愤恨,可父亲那般英年早逝,谭廷一直不肯相信只是一个杨木洪造成的巧合。 杨木洪的罪责不能推卸,但吏部当时选官调任,怎么恰好就选到了父亲身上。 要知道这样危险的差事,朝廷也会考量世家的稳定,不会将这般险差随意安到担着重任的族长、宗子身上。 他到了京城便一直留意此事,因谭家在吏部没有重要官员,这才托到了李程允处。 李程允替他查了一番来龙去脉,同之前谭氏得到的消息并没有太多出入。 那么,吏部那次对他父亲的调任,也是无奈下的巧合了么…… 谭廷将信收了起来,从一个紫檀匣子里取出了一个羊脂白玉的莲花镇纸。 是父亲生前最喜的物件,竟在拿在手中把玩,那羊脂玉温润滑腻,谭廷放在手中不由就回到了从前在父亲身边的日子。 那时,谭建才刚启蒙,就透出一副顽劣之态,每每练几个大字便要歇上大半晌,偷偷摸摸地在荷包里揣些玩意耍玩,一堂课最多听半堂,字都写不成样。 宗家子弟不比寻常族人,谭廷见弟弟这般一心只想着玩,便生气训斥他,罚他在墙边站立。 谭建可怜巴巴地请他不要生气,他便只问他能不能把课听好、字写好,谁想那不中用的弟弟竟然还不敢一口应下。 谭廷见他还不改正,越发生气,倒是父亲听说了,将他叫了过去。 “我儿为何如此生气?” 谭廷板着脸回,“父亲有所不知,弟弟着实顽劣不上进。” 父亲听了便笑了一声,“建哥儿才刚启蒙,贪玩也是有的,待他大了就好了。” 那时谭廷便觉得,不中用的弟弟等年岁长了也未必能好。 可父亲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招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是建哥儿到大了也这般贪玩,我儿也不必生气,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似你一般律己,建哥儿也好,族人也罢,做一族宗子,最要紧的事有三桩。” 谭廷在父亲的言语里抬起头来,听见父亲说了那三桩最紧要的事。 “身正、目远、心宽。” 彼时,谭廷将这三词六字记在了脑海里,他晓得这是紧要的三桩事,可要说融于心间,年岁还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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