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许是知道了昨晚正房叫水的情形,今日一分也不让项宜忙碌,反而主动揽了几件差事料理,让项宜好生歇着。 项宜不由有想到昨晚谭廷说的不急于子嗣的话。 她垂眸默然…… 因着赵氏的帮衬,项宜清闲了不少,她寻了萧观打听了一下,听说昨日陈馥有的人手没有来城中搜捕,放下心来。 但想到昨日谭廷同她说起的杨木洪的事情,又觉得有必要跟大哥提个醒。 她请了萧观帮忙。 “萧护卫可否替我去书房同大爷说一声?” 萧观苦笑。 这若是旁人家的夫人,这等事情定然直接同自己的夫君说了。 但他们这位夫人,轻易都不会来大爷在外院的书房。 萧观怎能看不出来夫人待大爷的客气疏离,只好应下了这桩差事。 只是他到了书房,就见大爷没什么好神色,可夫人托他的话他也不能不说,只能苦着脸上了前,把话说了。 说完,见大爷脸色更加不好了,瞥了他一眼,仿佛是没听见一般,皱着眉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萧观被晾了足足一刻钟,才见大爷头都没抬,不耐地“嗯”了一声。 萧观终于松了口气要走的时候,又听见大爷说了一句。 “着意夫人的安危。” “是。” 萧观连忙应下,陪同项宜去了一趟顾衍盛藏身的偏僻院落。 小院一如往常,但秋鹰请项宜进了房门,才发现房中多了一人。 此人年近半百,头发花白,满身的沧桑与仆仆风尘并在,脸色发黄,似乎还受了伤。 项宜见了此人便晓得了他是谁,此人也在看到了项宜时,连忙同她行了礼。 照理,他不必同项宜行什么礼。 不过项宜也晓得,他行礼的人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清崡谭家。 顾衍盛见杨木洪这般态度,也略感意外。 从他昨日将杨木洪接应到清崡县城,这位老同知便有些神思恍惚。 今次见了项宜这般,顾衍盛也禁不住笑问了一句。 “听闻杨同知从前同谭氏先族长一道,在凤水一起做过事,难道同谭氏还有过交结?” 杨同知见他问了,苦笑了起来。 “不瞒道长,万万称不上结交。” 他直言,“是老朽的一段恶缘……” 顾衍盛挑眉,项宜却并不避讳地向那杨同知看了过去。 杨木洪念及往事,褶皱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悔意,他上前一步,到了项宜身前。 “今次老朽既然来了清崡,便没有遮掩从前过错之意,我有封信,还请夫人务必转交给谭家大爷。” 他说着,脸色肃然。 “谭家可以不原谅于我,但是却不能不小心自身!” 话音落地,项宜讶然。 …… 谭家书房。 项宜一走,谭廷便禁不住去看外间的日头。 他总觉得分明已经过了许久,可天上的日头似是被妖道施了妖术似得,半晌未动分毫。 男人叫了正吉一声,“去把那绘了洋人的怀表拿来。” 那物件据说比看日头精确许多…… 但这话说了,他又道算了。 那表中洋人妖里妖气,不看也罢。 他道,“房中太闷,出去转转。” 正吉不知大爷这都是些什么路数,只能跟着他转了转,自书房向外,没几步就转到了门前。 可巧他们刚定下脚步,夫人和萧观回来了。 正吉再抬头看自家大爷,只见大爷神色俱缓和了下来,似开春回暖的风一样。 谭廷细细打量了自己夫人一眼,见她神色没有什么离开那地的不舍,反而有些急匆匆回家的样子,眸色又是一番柔和。 不想她开口便道。 “妾身可否与大爷往书房一叙?” 书房叙话? 这话一出,谭廷愣了一下。 …… 外院书房,正吉上了茶退了下去,项宜便将一封信放到了谭廷的书案上。 “这是杨同知给大爷的信。” 谭廷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 谭家没有去报复那杨木洪,已经是仁至义尽,此人还敢再来清崡,还敢给他递信? 谭廷见了便心生不耐。 他一时间没有打开那信,只是皱着眉头盯了几息。 项宜见状,也晓得他心有芥蒂,只是杨木洪所言着实令人想不到。 她不由地又道了一句。 “那杨同知心有悔意,他早就写好了这封信,是确有些事要同大爷讲明。不管他从前如何,大爷先看了信再说,可好?” 她这态度同往日再不一样,谭廷见妻子如此,是再舍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 他心里虽觉得那杨木洪小人做派,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打开了这封信。 只是这么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谭廷一下就冷笑出了声。 项宜见他冷笑起来,惊讶了一下。 谭廷直接将信推给了她,“夫人看看,此人都说了些什么。” 信不长,项宜没几息便看完了。 除了杨木洪在信里对谭家的悔过,他只说了一桩事。 那便是当年谭廷父亲谭朝宽的死,他认为并不是个偶然。 彼时他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不至于要在那鼠疫的紧要时刻,挑起世庶争端,他比谁都希望庶族百姓能尽快得到救治。 但却有人告诉他,京里来的药方有问题,更有几个最先吃了那药方的人,当真发病死了。 眼看着那药方马上就要被谭朝宽普及开来,他只觉这是一场杀人害命的阴谋。当地的百姓信赖他出身寒门,他却不能眼看着他们被毒害死,于是连夜将新药方有毒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本无意直言这毒药方,是世族迫害庶族所为,但话传出去根本由不得他控制,成千上万的庶族百姓一下就闹了起来。 他们都是些无依无靠的穷苦百姓,如何对抗的了占据这世间财富地位的世族,可谁又想就此葬送性命呢? 当时百姓间转瞬恨意滔天,已经是杨木洪所不能控制的了。 但他当时也有些红了眼,信了那些话,直到谭朝宽派兵前来镇压,又亲自带着人服用那新药方,证明无毒之后,才有些意识到此事不对。 可鼠疫因为这一闹越发厉害了,他一时管不了许多,但等到鼠疫压下,他想要寻谭朝宽说清此事的时候,谭朝宽竟然也身中鼠疫,且一病不起,不日撒手人寰。 杨木洪这才晓得他虽然也是世族出身,甚至还是一族之长,但却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是迫害庶族的恶人,反而是个清明好官。 这认知令杨木洪一时间悔不当初,可谭家人却再不肯听他所言,在他来了清崡之后,直接被谭家人打了出去。 杨木洪深感愧疚,干脆辞官还家。 就在他准备悔恨地过完这一生的时候,江西舞弊案需要人帮衬,顾衍盛的人寻到了他。 他自然是要帮衬的,可却在这其中,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前来追杀他的人里,恰恰就有当初在他身边,暗中告诉他那药方有毒的人。 而这个人,他仔细分辨了一番,竟就是凤岭陈氏的人…… 项宜把信看完,未觉有任何不妥。 那杨同知确实传播了假的言论,这一点谁都没有否认,可他如今发现这件事有人从中作梗,而这人正是凤岭陈氏的人。 换句话说,彼时要害谭家的,其实就是凤岭陈氏或者其他更多深藏不露的人。 但她看向冷笑连连的谭家大爷,一时不明白他为何冷笑。 直到谭廷拿过信,叫了她一声。 “宜珍觉得这信上所言是真的吗?” 项宜没有急着开口,看向了他。 谭廷指尖点在了“凤岭陈氏”四个字上,忍不住嗤笑摇了头。 “就这么巧,在那杨木洪被凤岭陈氏的人围困清崡的时候,他告诉我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凤岭陈氏的人故意诱他为之。当真这般巧吗?” 他顿了一下,脸上嘲意更重。 “还是说,他就是想借这般说辞,让我在陈氏手中帮他们脱逃?凤岭陈氏是不怎么样,但他杨木洪此举,又是什么作为?!” 他一口气冷笑着说完了这番话,房中倏然寂静无声。 项宜默了一息,看向那封信。 半晌,她问了一句。 “大爷觉得,杨木洪信中所言非真?” 谭廷无奈地看了过来。 “宜珍,这不是很明显了吗?那杨木洪还是从前的小人做派,半分都没变!” 可叹,他父亲就是被这样的小人害死…… 书房里越发寂静,庭院里时不时的鸟鸣都没了踪影。 只是这个时候,项宜嗓音极低地问了他两句话。 “大爷有没有想过杨木洪所言,其实是真的?” 她微顿。 “而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并非尽是德行有差的小人?” 轻飘飘的两句话落了下来。 约莫有几息,书房里静到落针可闻。 谭廷在她的问话里,想说什么,却一时间没有开口。 而项宜却在他一瞬的犹豫里,隐约明白了他的答案。 她垂了垂头,明白了他的立场。 他能做到中立已是不易了。 若之后,大哥与杨同知被那陈馥有抓捕陷入困境,她也只会豁出她自己,而与他就此分割清楚,不会令他为难。 项宜念及此,反而觉得这般没什么不好。 本就是,世庶有别啊…… 此时,恰有族人有事请示宗子,正吉前来小声禀报。 项宜同他行了一礼。 “妾身先回正院了。” “宜珍……” 谭廷一怔,上前欲留她。 只是伸出手去,只触及她方才站立处的凉凉气息。 她已转身离开了。
第42章 当晚谭氏族中有族老过世,谭廷没有回正院,接下来的两日亦因此丧事忙碌了起来。 项宜在某日的间隙里,又去了一趟偏僻小院。 她把谭廷的态度明白说了出来,本以为杨木洪会甚是失望,但这位老同知也只是苦笑了一声。 “谭家大爷所虑并不为过,毕竟是这样不巧的时机,放在谁身上都该心有疑虑。” 他倒是甚能理解谭廷。 顾衍盛也不觉得那位谭家宗子会立刻相信,他看了项宜一眼。 “宜珍不必为难,我们藏身此地,能得谭氏居中姿态已是幸事。” 他说着,笑着将项宜细细补充的舆图拿了出来。 “宜珍这图画的极好,此番东宫会派船来接应我等,我选了多处接应之地,宜珍帮我看看可妥?” 项宜的心思一下被拉到了舆图上。 上次谭廷骑马带着她去的码头,是清崡最大的码头,但这样的地方陈馥有一定会布控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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