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看着顾衍盛选得几处可停船的河岸,点了点头,“大哥选得地方偏僻稳妥。” 顾衍盛听了便放下心来,点了其中一个地方,“若能在此处上船再好不过,旁的皆是预备,最好是用不上。”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这一路从江西一路奔至此地,艰辛颇多。 东宫马上要来人接应,之后他们便不再担心于陈氏的追杀,陈馥有等人岂能不知道这时机的重要?只怕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他们顺利离开。 项宜又提醒了顾衍盛小心,“大哥可与东宫商量了时日?” 她这么问了,顾衍盛目光在她脸上落了落,只一瞬,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过三五日吧。” 项宜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又浅言了两句,便准备告辞了。 杨木洪让她不必再为自己费心,“夫人不必因为老朽的事情,与谭家大爷生了罅隙。” 项宜对此并未说什么。 她与谭家大爷之间,何止罅隙,只怕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顾衍盛对此没有多言,让她回去好生歇息,“这些日,是大哥让你费心了。” 项宜不明白大哥缘何这般客气起来,本来他也是为所有寒门庶族的人奔走,难道她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人了吗? 但未及多言,大哥就叫了萧观现身,让萧观护送她回去了。 谭家。 正院的迎春枝条凌乱地被吹在风中。 谭廷从外院书房回到内院书房,又从内院书房转到了正房里,最后坐在了项宜常用的书案前。 她虽然用这张书案篆刻,但寻常时候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零碎的物品俱都放在匣子里,只留一只花壶在案上。 花壶里插着一枝白梅,有些隐约的香气淡淡在书案上飘动。 谭廷连着两日忙碌,都未曾同她好生说话了,两人之间仿佛都生疏了起来。 谭廷闷得难过。 可是那杨木洪的信,确实难以令他信服。 窗外的风鼓着窗子吹进了一缕,将梅香打散开来。 恰在此时,院中有了动静,有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 “夫人回来了。” 他立时站起了身来,举步走到门前,她恰好撩了帘子进来。 两厢走近,项宜额头险些碰在谭廷的胸前。 男人只怕她摔倒,连忙伸出了手去。 只是与此同时,项宜在感应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后,径直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大爷在房中……是妾身冲撞了。” 她垂首行礼。 谭廷的手顿在半空,在两人拉开距离的冷清空气里,愣了一时才收回了手。 “宜珍回来了……”他轻声。 “是,大爷安好。”她回应。 两人工整对仗一般的两句之后,房内房外安静了下来。 谭廷是知道的,他若是不多说,她也绝不会多言。 他只好又问了一句。 “那杨木洪……今次有没有又说什么?” 他还能主动问起此人,也是令项宜意外。 项宜想了想,道,“杨同知并未多言,只道大爷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谭廷听了就忍不住想要冷哼。 此人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么也自能来来回回说这样的话,玩弄些心术把戏了。 只是他目光落在妻子半垂着的眼帘上,冷哼又收了回来。 他不想再当着妻子的面说那人的行径,怕再引她误会,只能抿着唇半晌,闷声提醒了她一句。 “宜珍不要轻信于他。” 这话也令项宜无法表态。 如果她没有见过杨木洪,或许会点头应下,但她见到那老同知,着实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怎样的算计,反而是浓重的愧疚…… 只是她亦理解谭廷,便没再回应。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连风都透不进这无言的氛围。 半晌,谭廷只得暂时离开了。 日子一下仿佛回到了从前。 彼时他们全然不识对方,可如今了解了些许,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项宜在晚上难得的时间里,将给谭廷的印章继续做了起来。 房中有谭廷留下来的字迹,项宜从前是从不翻动的,今次拿了几张出来,照着谭廷自己的笔记,在纸上绘下了“元直”二字,然后誊绘到了做印章的白玉石上。 她并不晓得,那其实是他送给她的白玉石,只是当下在那白玉石上,细细刻着他的表字。 她可能要快些替他做完这件小印了,她总有种预感似得。 身边的一切在快速地变更着,也许不知道哪一日,她就要离开谭家,离开这里,也就同他就此分道扬镳了。 也许一两年,也许一两月,又或者就在这两日了。 谭廷当晚宿在了正院,只是令正吉过来嘱咐项宜,夜间风凉,早些歇息。 他没有回来,项宜反而有了更多时间,挑着灯一刀一刀刻着给他的印章。 乔荇来了好几次,见夫人还没歇下惊讶得不行。 “夫人,天色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项宜看了一眼蜡烛,蜡烛燃到了底部,她剪掉拖下来的长长的烛心,将火光拨亮起来,让乔荇去睡吧。 “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 陈馥有自那日让杨木洪跑了之后,便直接停了手,不再抓人了。 整个清崡都安静了下来。 他是暂时停了抓捕的人手,但谭廷也收到了另外的消息。 翌日午间,萧观过来禀了一句。 “大爷,陈馥有自外地将人手都调到了清崡来,拢共算起来,有百人不止。” 这话让谭廷挑了挑眉。 陈馥有这些天没抓人,反而聚集力量准备行动,看来是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看来是和顾杨二人,最后同东宫的接应有关了。 陈馥有的动作瞒不过谭氏,瞒不过谭廷,但眼下谭廷是中立的态度,在这两方之中谁都不想帮。 他只是吩咐萧观继续注意陈氏的动作,嘱咐族人不要插手其中。 这水甚是浑浊,清崡谭氏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 项宜昨晚将那给谭廷的白玉小印几近完工,今日早间又雕琢了一番,便成型了。 乔荇简直惊讶,“夫人怎么这般着急?” 她问了,项宜淡笑一声。 她亦说不清楚,兴许只是觉得,不会在谭家留下很久了吧…… 只是这念头刚闪过,眼皮腾腾跳了一番,一种不祥的感觉冲上了心头。 她默然站了起来。 “去请萧护卫过来。” …… 萧观刚照着自家大爷的吩咐,交代了手下事情,又让人传话各处的族人着意自身安危,莫要在那两方冲突时,无辜遭殃。 这话前脚刚吩咐完,竟就被夫人找了去。 萧观还以为夫人知道了什么,来向他求证。 只是细看夫人神色,并不似那般,但夫人确实要临时再去一趟那院子。 萧观只能又替她跑了一趟大爷的书房。 谭廷直叹气,也只能应下了。 谁想,项宜和萧观到了那院子,便察觉到了里间的不对劲之处。 萧观立刻叫住了项宜。 “夫人别动,让属下先探一探。” 偏僻的巷口吹起一阵凉风,萧观前后探了一遍出来,愣了一息。 “怎么了?”项宜急急问他。 萧观苦笑一声,“夫人,这院子里的人都走了,院中房中并无打斗的痕迹,可见是想好了才离开的。” 他说着,替项宜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穿堂风便倏然涌了出来,项宜走进去,果真见到院中什么都没有了,再进到房中,更似从无人来过一般,空空荡荡的。 项宜讶然,略一思量,走到了床边,伸手向枕下探去,拿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走笔利落地只写了八个字。 “为兄已去,吾妹安心。” 项宜愣了一下。 义兄他们竟就这般走了吗? 她不由想起上次她问及大哥离开的时日,大哥还说要三五日,眼下看来,莫不是故意让她不要为他们操心? 她低头看着这张让她安心的字条,心下没有安定下来,反而眼皮又腾腾跳了几下。 她转头问了萧观一句。 “陈馥有的人是不是有几日没在各处搜寻了?” 萧观点头,“是有几日了。” 他自然是不能骗夫人的。 谁料夫人接下来又问了一句。 “陈氏这几日,有没有往清崡另外派人?” 这话一出,萧观直接顿住了。 他讶然看向项宜,完全想不到夫人竟然如此敏锐地,恰就问到了要处。 他着实顿了一下,想要回答,却又想到大爷不欲插手的态度,以及吩咐族人莫要陷入那两方的冲突里,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族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夫人了。 萧观一时间没说话。 可项宜却在他的态度里,猜了出来。 “看来是有了……” 陈氏绝不可能随便放大哥他们离开,那么这几日按兵不动,实则暗中增加人手的意思,是不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项宜不确定,因为大哥也没有似之前说的那般时日离开。 房中似乎还有些残留的住过人的温度,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今日刚走。 而大哥他们在清崡并无别处可去,这是不是意味着,今晚他们就能与东宫来人接上,然后离开? 那么陈馥有暗中增加的人手,又准备何时出手呢? 项宜又试着问了萧观两句,可惜陈馥有私下里的具体安排,萧观是当真不知道。 项宜自然也不会难为他,只能揣着满腹的不安与疑惑,暂时回府。 谁曾想,就在她刚到了鼓安坊谭家宗房的门前,竟就看到那陈馥有自谭家走了出来。 项宜叫住了萧观暂时停在了一旁。 陈馥有并没有看见她,只是从谭家出来,一脸胸有成竹般的神色,嘴角勾着笑意,撩袍翻身上马,然后叫了身边的人,快马加鞭地离了去。 在他这样的神色里,项宜瞬间一颗心沉了下去。 看来陈馥有,是已经提前得知了大哥与东宫来船的接头之地了。 所以,他才这般胸有成竹。 那大哥他们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般束手就擒了…… 谭家外院书房。 谭廷让正吉把窗子俱都打开,将房内令人闷窒的空气尽数通出去。 方才,陈馥有突然造访。 与其说是造访,不如说是来提醒,道他陈馥有今晚就要动手了,请谭氏万万不要插手。 毕竟他们要动手捉拿的,可是杨木洪。 谭廷彼时见到他那副样子,便皱了眉。 但待他走了之后,谭廷脑海中禁不住又浮现出他两次来谭家,提醒他要抓的是杨木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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