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子眨巴着眼,有些委屈:“我好久没出门玩了……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年前我能不能去镇上大集玩儿一次呢?去年爹还给我买了一只泥猴呢。” 李厨娘其实心里也担忧丈夫,面上却还笑说:“买!等你爹回来,带你买泥猴,皮老虎,带你吃猪杂汤好不好?” 小虎子得了许多空头许诺,小孩子家心思无邪,即刻欢天喜地。 老富贵出门后,不知不觉将中午了,小虎子盼着他回来,好第一时间看看他这一趟都买些什么好东西,小孩儿跑到山庄门口,跟看门的狗子们玩耍。 玩了半晌,其中一只小黑狗突然向着前方路上狂吠数声,小虎子随着看去,却见是老富贵的马车,急匆匆地自路上驶来,小虎子欢呼雀跃:“富贵爷爷回来啦!” 马车飞快地冲到门口,赶车的老富贵的脸色却难看无比,铁青而无血色的,他没理会小虎子的热情,而只顾问:“二姑娘在哪里呢?” 正小平安也来门口探头,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先前我还见在马圈那里,这会儿就不知道了。怎么了富贵爷爷……东西买了吗?” 老富贵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东西?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东西呢!” 言双凤不在南院,老富贵火上房似的往外窜,正遇上老伴儿。 周婆子手中抱着个笸箩,看见他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发觉他脸色异样:“怎么了老头子?” 老富贵只问:“二姑娘呢?” 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里呢,哎哟,他非得闹着洗什么澡,又弄那滚烫的……” 老富贵不等说完,拔腿就走。 周婆子一愣,又急忙追着叫:“不行,你现在不能过去!” 先前李厨娘烧了一大锅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几次,偌大的浴桶里热气腾腾,散发着苦涩的药气。 周婆子看着那蒸锅似的水汽,有些担心地问:“这个能受得了吗?那细皮嫩肉的,可别烫坏了。” 榻上的人道:“无碍。” 周婆子又说:“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个儿能成吗?” 回答她的还是那简单的两个字。 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两人往外退,婆子兀自叹气:“年纪轻轻的可别有个什么……我看加上了这些药,倒像是要炖什么汤呢,怪骇人。” 赵襄敏没有理会老婆子的嘀咕,只搬动自己的双腿下地。 这数日喝药,按揉,已经可以勉强走动,可仍不利落,从床边到浴桶极短的距离,他撑着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过去。 水花溅出,滚烫的热水浸没了双腿,腰,一直向上到了胸口。 腿上起初仍是没什么知觉,慢慢地,便有一种细微的刺痛感,像是无数的针在轻轻地刺动骨头,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腿上的肉里窜动,像是要随时涨破那层皮,刺的血淋淋的。 赵襄敏闷哼了声,额头已然冒出了冷汗。 他伸手试着去摸自己的双腿,他其实也怀疑这法子管不管用,是不是反而会把双腿烫坏了,但他一定要试一试。 热到极至,却又让赵襄敏想起当初坠入冰河的窒息跟痛楚,极热跟极冷,感觉都是殊途同归的难受。 他靠在浴桶边上,原本瓷白的脸已经被水汽蒸的发红,发也是湿淋淋的,有些喘不过气。 房门被推开发出“砰”地一声,赵襄敏依稀听见,似清醒似昏迷的时候,他看见水汽里是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那层水汽,就如同当初隔着他面前的那层冰,他看见冰上的那个人,如野玫瑰般肆意耀眼。 言双凤一把揪住赵襄敏的肩头,像是要把他从水中拉出来,但到底力气不够。 另一只手则入水中试了试,那水温烫的她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作死!你在干什么!” 赵襄敏醒神,反将她揪住自己湿衣裳的手覆住:“无事。” “什么无事,你莫非是要寻死?”言双凤嚷嚷着,恨铁不成钢似的:“如意说你弄这些滚烫的水,我还笑她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个傻子……原来你真是个傻子!” 赵襄敏望着她因为情急而涨红的脸颊,水淋淋的脸上反透出几分笑:“放心,死不了。” 言双凤不睬他,正要叫如意跟周婆子进来帮忙,冷不防赵襄敏双臂一合,竟将她搂了个正着。 言双凤猝不及防,整个人扑水似的向着赵襄敏倾落,她身上还挂着披风,大红的羽缎在身后覆盖过来,把浴桶都遮蔽了大半。 滚热的水浸过来,湿了言双凤的半身,她尖叫了声,正要挣扎,赵襄敏却在她耳畔说道:“当时你就是……这么救我的?” 他在热水里泡了半天,整个人变得滚烫,湿润而很热的气息扑在言双凤的耳畔,加上半边身子都也给热水浸湿,这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你再这样,我就是白救了……当时还不如把你扔在冰河里。”言双凤气急败坏。 当时她被白马乘风吸引,来至丹江河畔,无意却看到冰层下,影影绰绰地竟有一道人影。 乌黑的长发青荇般于水中飘扬,不染尘的似雪白衣似散非散,眉目如画,清逸似仙。 她几乎以为是见到了丹江里自在游弋的水魅,直到那人睁开眼睛。 隔冰相望,他突然挥肘向着冰层击去,咚,咚,两下,冰不曾裂,他已经力极竭。 冰层下的水中,散出了一缕触目惊心的血丝。 与此同时,是白马撕心裂肺的嘶鸣。 言双凤叫了富贵,自个儿从靴筒里掏出一把匕首,向着冰上狠命刺落。 冰花四溅,一下,两下,震的她的手都发麻,幸而老富贵赶来,把防身的刀柄倒转,铿铿两下,冰层裂开。 江水涌上,冰面发出喀喇喇的响声,裂纹蔓延。 言双凤俯身探手,在那道身影下坠之时,一把攥住了赵襄敏冰冷的手腕。 上回喂药,并不是她第一次“碰”赵襄敏,因为在救他那次,她已经做尽了。 言双凤口口声声对赵襄敏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虽然动机有待商榷,但事实却半点儿也未掺假。 从冰水中拽出来的人,若是不妥善处置,北地那小刀子似的寒风会在半刻钟不到就将他冻成一尊冰雕,那样反而死的更快。 若遇上没经验的人,弄些被褥、甚至火之类的来取暖,却不知伤者的身体习惯了极冷,一旦遇热,就如同水珠落在炭炉上,后果可想而知,那便神仙难救。 赵襄敏是个有福的,他遇到了言双凤跟老富贵这两个,一个发现的及时,一个处理的妥当。 老富贵不由分说,把赵襄敏扔在旁边的雪中,他跪在地上,厉声道:“快!要用雪搓他的身子!”抓起地上的雪,狠命地往赵襄敏身上搓落。 言双凤一个字也没多说,冲上来如法炮制地抓了些雪。 这短短一瞬,赵襄敏的长发以及眼睫上都已浮出了淡淡的霜色。 第一把雪,言双凤揉在了小魏王的脸上。
第8章 她把雪呼在赵襄敏脸上,奋力揉搓,雪在手底下,很快地给揉化成了水,把他的脸弄得湿漉漉的。 直到将赵襄敏的脸皮儿、耳朵,甚至脖颈都搓的软嫩甚至有点儿微红了,言双凤才又拽住他的手。 薄薄的绸料子是最容易结冰的,袖角已经硬了一圈儿。言双凤拉着那只冰一样冷的手,忍不住捧在嘴边呵了口气,心里却也知道无用。 老富贵头也不抬,粗声道:“那衣裳碍事,给他剥了。得尽快把身上搓遍了,不然就算救回来只怕也得落些残疾。” 这个言双凤也知道,她毕竟是本地长大的,很知道北地冬日的厉害。 常有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或者喝醉了的醉汉,倒在雪地中,倘若无知无觉睡过去,重则直接冻死,就算还能留一条命,那手脚之类的怕也会给冻的僵硬坏死,再也不能恢复了。 言双凤双膝跪地,看着那只极漂亮的手,扫了眼毫无知觉的少年,只稍作犹豫,她即刻照做。 上衫被胡乱去掉后,面前的是一具纤细修长却又不失力道的身体,玉石般的色泽,宽肩细腰,没有一点儿多余赘肉,形状完美之极。 但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的胸口以及左边肋下,竟分别有两道极大的伤疤,而除了这些外,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或新或旧的疤痕。 老富贵瞟了眼,饱经沧桑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挑了眉,甚是震惊。 明明看似是个面嫩少年人,身上竟是这样伤痕累累,实在想不出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如此。 而凭老富贵的眼力,很容易瞧得出来,少年身上的伤,绝不是同一种兵器造成的。 这也让老富贵对的身份产生极大的疑虑。 言双凤在为那些伤疤吃惊的同时,目光向下,却又不可避免地惊怔住了。 老富贵却也看见,赶忙把身上的皮袄子脱下来。 皮袄被盖在少年的腰胯上,总算挡住了那一处的异样突起。 言双凤这才反应过来,脸在瞬间涨红,头上身上都出了汗。 她起初可是没想到那是什么,又或者过于吃惊,这才不错眼地盯了半晌。 言双凤又觉尴尬又觉着好笑,赶紧也解下自个儿的披风,一边盖在赵襄敏的身上,一边嘀咕:“我瞧他是不会有事了……都这会儿了呢,倒是精神十足的。” 老富贵哭笑不得,却也不好直接跟她解释。 在挺长一段时间,雪地里没有其他声响,只有言双凤跟老富贵两个埋头忙活,搓雪发出的嗤嗤声,以及因为疲累而急促的呼吸。 在两人旁边,是那只白马,它立在两三步的地方,起初是垂头打量,等了片刻便缓缓靠近。 马首伏底,向着地上的人嗅了嗅,又抬起那足以踢死人的马蹄,小心翼翼近乎温柔地碰了碰赵襄敏的肩膀,仿佛试图唤醒主人。 言双凤百忙中瞥了它一眼,心中惊叹。 虎啸山庄今日虽然没落了,但在当年却是盛极一时过的,这开创山庄的曾祖,乃是太宗时候的牧政司少卿,而虎啸山庄前身,便是牧政司辖下的一处军马牧场,只是后来牧政司式微,山庄也不再似先前般繁盛。 可虽如此,山庄历代仍是不忘遵循祖训,总要调训些良驹,勉勉强强延续祖业。 到了言双凤这一代,因庄子只有两个孙女儿,加上养马驯马耗费巨大,山庄已经不足以支撑,如今山庄内只还有十数匹马儿。 大概是血脉关系,言双凤打小儿就会认马,也格外喜欢亲近马儿,只是碍于她是女孩儿,所以家里从不正经教导她如何养马驯马之类,只靠她自己耳濡目染而已。 她当然很明白马儿的脾性,如今山庄内的胭脂,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匹难得的好马,可是在言双凤看来,纵然是胭脂,只怕也比不上这批白马如此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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