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质问容相,问他为何自贺兰山从京城往返,却没有发现外头的百姓正在经历水深火热,抑或是他发现了却迟迟不上报,问他是不是收受了那几个知州的贿赂。” 说话的是姜一。 “容涣怎么说?”姜妁面无表情,眼眸中也没有旁的情绪,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姜一闷头说:“容相只是解释道,他回京时星夜兼程,走官道途经各州只觉得沿途有些荒芜,并不曾见过有百姓尸横遍野。” “随后便有其他朝臣替容相解释,有人说,那几个知州必然已经串通一气,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不让朝廷的人发现,大臣来往必走官道,他们应该是将官道附近的百姓赶去了别处,所以这么久以来一直无人察觉。” “傅长生一党难道没有趁机动作吗?”姜妁冷声问道。 姜一点点头,又道:“是有大臣趁机提出,请皇上放傅厂督出来,好让他派西厂的人前往各州府查证。” “殿下,您说皇上会放他出来吗?”素律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扇风,一边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放傅长生出来,只会显得他这个皇帝更加无能,”姜妁露出一抹蔑笑,抬眼便见她养的那只玄猫迈着轻巧的猫步向她走来。 玄猫围着她绕了一圈,最后蹲在地上,将猫尾盘在它自己脚边,歪着头盯着姜妁直看。 “可是如果不放傅长生出来,他的手里便无信任的人可用,他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蒙蔽他的眼睛,除了龙鳞卫和傅长生,可龙鳞卫要护他周全,他能用的只有西厂,”姜妁淡淡说道,她一伸手,那猫儿便伸着前爪,攀着她的指尖不放,连尾巴也蠢蠢欲动的想缠上来。 姜妁伸手将它捞在怀里,一边说:“所以,即便他再生气,也会将傅长生放出来。” “容涣的解释过于牵强,一时半刻,他很难再相信他,今日这般,对任何人来说,都过于震撼,更何况他还是这天下之主,他的百姓,就这么活生生的在他面前自尽,他咽不下这口气。” “那我们该怎么做?”姜一问道。 姜妁一边摸着玄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一边仰头看向那刺目的太阳,水眸微睁:“怎么做?你们要保证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保证涉案的每一个人,都得下地府去给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赔罪。” 她说话的声音异常柔和,周身的气势却带着凛冽的肃杀。 姜妁这话说得含糊,姜一却明白她的意思,郑重的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素律看着姜一走远,面上渐渐显露出哀容:“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丧尽天良的人,那些百姓……”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保证他手底下的官,每一个人都干干净净,”姜妁这话并不是替建明帝辩驳,皇帝也是人,他囿于高堂之上,就做不到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有人在吹哨子?”素律支着耳朵四处听。 听见哨声,姜妁从沉思中回神,看了一眼身旁的素律,想了想,还是将脖颈上的哨子取下来,抵在唇边吹了一声。 外头的哨声紧接便停下来。 姜妁挥手让素律将周边伺候的人遣下去,让她将水榭四周的纱幔放下。 素律不解其意,却还是照她的吩咐做。 等她回来,一旁的石凳上,兀的出现一个身穿赤红色飞鱼服的男子,他的衣摆上绣着睚眦,却没有戴那副金色的面罩,熟悉的丹凤眼下清俊的面容显露无遗。 这明明是当日出现的龙麟卫首领。 素律盯着他看得直发愣,视线在姜妁和那男子之间来回转移,隐约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的,龙鳞卫唯帝王命是从吗? 那男子回眸,向素律轻轻一瞥,厚重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吓得她腿脚一软,攥紧一旁的纱幔才堪堪站稳。 “你别吓坏了本宫的人,”姜妁蓦的出声。 那人从善如流地收回视线,却坐在那里,转眼盯上了坐在姜妁膝头的玄猫。 那猫儿被他盯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身后的尾巴飞快地摆动着,口里发“喵呜喵呜”的叫声,竖着碧绿的眼瞳与他对视。 “裴云渡!”姜妁瞪他:“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他若是在此时找你不见,你便是自寻死路!” 裴云渡露出一抹笑,面上的寒冰如遇春风般化开,周身的煞气荡然无存,他道:“属下只是想来告诉殿下,皇上命龙麟卫立即前往涉案的几个州府,务必查清事实真相。” 姜妁听得直皱眉:“他没有将傅长生放出来?” 裴云渡摇头不语。 “他这是走投无路,还是真的疯了?”姜妁面上的平静逐渐龟裂,她猛地站起身,把身上的玄猫吓的忙往地上跳:“有霍砚的前车之鉴,他竟然敢将他自己的生死交给西厂?他就不怕傅长生今天晚上便送他去见列祖列宗?” 裴云渡还是摇头,沉声道:“他的意思是,比起傅长生,他更加信任龙麟卫,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出一丝差错,还有……” 姜妁最烦旁人和她说话吞吞吐吐,忍不住横眼瞪他:“你有话就直说。” 裴云渡摸了一下鼻子,闷声道:“国库是空的。” 姜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裴云渡望着她的眼睛,再次点头:“属下也是才知道,国库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银两赈灾。” 姜妁觉得这句话异常可笑,厉声反问道:“这么多年,大楚一直国泰民安,一无大战,二无大灾,你跟本宫讲国库空虚?” 得知国库空虚,姜妁便忍不住冷笑出声。 难怪上辈子,大楚不过是与鲜卑起了一场小小的战事,建明帝便忙不迭派人说合,最后把她嫁了出去,原来不是建明帝贪生怕死,而是他根本拿不出银两与鲜卑作战。 难怪前世她搞垮鲜卑,带着鲜卑皇室那庞大的遗产回国时,建明帝能那般欣喜若狂,原来不是为了她能平安而返,而是因为他不用再饱受国库空虚,捉襟见肘之苦! 裴云渡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愤怒,只能绞尽脑汁的安抚道:“殿下您有所不知,主上在世时,国库的钥匙一直掌在主上的手里,后来主上身殒,国库便在一夕之间,空空如也。因此,这么多年来,皇上也算是如履薄冰,起征的税收,也是入不敷出,但好歹是无甚大灾,只是如今,恐怕得想些法子了。” “你的意思是,”姜妁乜着他:“霍砚死的时候,连夜转移了国库的财产?” 裴云渡自然是不敢点头,只好绷着个脸不说话。 “难怪这么多年建明帝恨死了霍砚,”姜妁只觉得好笑,能将皇帝当得如此窝囊的,恐怕唯有建明帝一人。 “主上起势于先帝,先帝在世时便是一手遮天,皇上继位多年,一直受主上压制,好不容易主上逝世,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主上临走还摆了他一道。” 裴云渡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霍砚在世时比建明帝这个皇帝还像皇帝,后来撬走了白皇后不说,最后还把人家国库给搬得一干二净。 “你们口中的霍砚,你的主上,那般势大,那为什么他活着的时候不肯将我母后带出这牢笼,最后他死了,徒留她心死至极,活生生在冷宫自焚而死,”姜妁忍不住质问他。 没有任何人知道,帝王的最后一道防线,龙鳞卫,从上到下全是前任东厂厂督,司礼监掌印霍砚的人。 兴许先帝知道,可他没来得及跟建明帝说。 “是夫人不愿意,”裴云渡开口解释道:“当年主上硬逼着皇上将夫人还给他,是夫人以死相逼,主上才不得不……” 裴云渡是最早跟着霍砚的人,对霍砚和白菀以及建明帝之间的纠葛在清楚不过,听姜妁误解霍砚,便忍不住开口替他辩驳。 “既然他国库没钱,那就先将那些狗官的家先抄个底,不够再说,”姜妁没兴趣听裴云渡细数霍砚的丰功伟绩,在她眼里,霍砚如果当真如旁人所说,对她母后爱得如痴如狂,就不会任由她在冷宫悲苦等死。 裴云渡不是没听出来她在转移话题,却觉得此事强求不得,便按下心中几欲脱口而出的话,站起身准备走,想了想又道:“倘若殿下日后继位,国库仍旧空虚至此,恐怕大事不妙,您再仔细想想,夫人有没有交与您什么东西,兴许那便是国库财产的所在。” 姜妁烦躁的挥手让他赶紧滚,她也明白裴云渡的意思,可是当年,白菀临死前,除了将能控制那一支私兵的银哨子交给了她,其余的,甚至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曾与她说。 这只能说明,霍砚临死前并没有将国库银两的去向告诉白菀。 想到这,姜妁忍不住冷笑连连,这就是爱吗?霍砚和建明帝又有什么区别呢?明明不过就是私心和占有罢了,却偏要如此冠冕堂皇。 见裴云渡三两下闪身不见,一直候在一旁的素律,见她满面怒容,也忍不住心生退意,却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往上走了一步:“殿下,方才宁国公府的人来传话。” 姜妁面色稍霁,问道:“怎么了?还是说宁国公临时变了卦?” 也不怪姜妁如此想宁国公夫妇,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吃遍苦楚,受尽侮辱,是以,她对宁国公夫妇一直都不太亲近。 倘若不是这回用得上他们,恐怕姜妁至死都不愿与他们走拢半步。 素律摇头道:“是宁国公派人来传话,不过好像有异议的并非是他,而是白氏族人。” 说着,素律便为还未得见的白家人捏了一把汗,姜妁这几日心情相当阴郁,方才还有怒气未散,这会儿却有不知死活的硬要撞上来。 果不其然,姜妁眉峰一凛,勾唇笑了一下:“是吗?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这般狗胆包天。” “这件事情,不光我们不会同意,所有族人通通不会同意,你们收起这份心思吧!” 宁国公府的花厅内,宁国公夫妇坐在上首,一旁围坐着七八个老者,无一不是鬓发斑白,有的还满脸怒容。 说话的,是坐在右上的第一位老者,他发髻全白,面上的皮肉松垮,眼珠浑浊,嘴角往下耷拉,手上还捏着一杆烟木仓‘吧嗒吧嗒’的抽着。 “太姥爷说话直,国公爷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他身后一个明显年轻几岁的白舅爷,瞥见宁国公夫妇的脸色,忙堆着笑脸打圆场道:“国公爷和夫人是说先皇后的阴宅要迁回祖地去?” 白菀是外嫁女,身故后应该葬在夫家的祖地,可她的情况特殊,一直入不得姜氏皇陵,如今她的墓要迁回白氏陵园,就还得这几个族老同意。 因此,如今倒也不是和他们翻脸的时候,想到此,宁国公的脸色稍霁。 他点点头道:“这么多年,先皇后入不得皇陵,和小皇子一直孤苦在外,如今皇上好不容易松口,我们夫妻便想,将他们一并迁回来,平日里也好有人烧香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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