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生面上的笑意却更加明显,眯着眼细嗅着隐隐传来的香气,连说话的声音中都带着愉悦:“殿下怎知,你我立场不同?” 这话却让姜妁听得发笑,她猛然掀开一旁的纱幔,锐利的双眸直刺傅长生:“怎么?嘉成皇后倒了,姜琉废了,你便迫不及待要另寻新主?” “本宫幼时怎么没看出来,傅厂督如此会见风使舵?”说着她自己也笑起来,眼中的讽刺毫不掩饰,嗤笑连连:“你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姜妁这话难听,跟在傅长生身边的西厂厂卫都纷纷变了脸色。 傅长生却丝毫不在意,面色如常,唇边还隐隐带着的笑意愈深:“殿下误会了,自打娘娘救下奴才,奴才的主子,便唯殿下与娘娘二人罢了,由始至终都是如此。” 他这话异常狂妄,听上去竟是连建明帝也不放在眼里。 姜妁嫌弃的撇撇嘴,讽刺道:“那傅厂督可真是个好奴才,净干些欺上瞒下背主之事,时不时还往主子身后捅一刀。” 傅长生面上满是诚恳:“不管殿下相信与否,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姜妁乜他:“得了吧,你自己做过些什么事儿,莫不是关个禁闭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必要和本宫拐弯抹角,本宫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你就直说吧,你来公主府到底有何目的?”姜妁淡淡道。 “奴才想来问问殿下,”傅长生颔首轻笑,说着他便抬手比了个二:“不知您对这位殿下是何看法?” 姜妁虚着眼看他,傅长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直言立储之事,足见他有多么有恃无恐。 她抬手,猛地掐住傅长生的脸,仰起他的头,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什么看法?傅厂督莫不是以为,你可以左右建明帝立储之事吧?” 姜妁坐在轿辇里,位置比他高很多,傅长生与她说话时都得仰着头,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般相近,他近乎痴迷的凝望着姜妁近在咫尺的玉颜。 傅长生喃喃道:“倘若其他皇子都不慎发生什么意外,皇上不同意也会同意的。” 姜妁眼眸微睁,凝着傅长生的脸,不可否认,他的相貌生得也不差,甚至算得上数一数二,也有不少人冲着他这张脸,冲着他的权势,自荐枕席。 倘若,他不是个太监,是风流倜傥的傅家大公子,恐怕说亲的媒人都能将傅家的门槛踏破,可惜傅家荡然无存,傅大公子成了太监。 姜妁嗤笑了一声,手下用力,将他连脸带人一并往自己身边扯,屈尊降贵的俯在他耳边道:“不好意思,皇位,本宫要了。” 傅长生满脸的笑意渐渐凝固,他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姜妁精致的侧脸。 头一回端不住仪态,面上的惊愕一览无余。 姜妁甩手将他推开,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耷拉着手,素律将她的那只手接过去,取出丝绢细细擦拭。 傅长生整个人都有些错愕,被她这猛地一推,往后连连倒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厂卫扶住,才站稳脚。 他拂开厂卫搀扶的手,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仿佛不可置信一般望着姜妁,难得的有些结巴,道:“殿下,您说什么?奴才怎么好似听不明白?” 姜妁垂眸,抬手挽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动作说不出的好看,傅长生却无暇顾及这个,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红润的唇,期望她能说些话:“殿下……” 她勾唇一笑,眼波盈盈:“本宫说,这些皇子,本宫一个都瞧不上,傅厂督听不懂吗?” 傅长生这回才彻底明白过来姜妁的意思,他整个人如遭雷劈,满脸难以相信:“殿下您……您是女子……怎……” “女子也是人,”姜妁出声打断他的话,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无所谓的道:“你只管拦着,只管捧着你要捧的皇子,就像你说的,倘若其他皇子都不慎发生什么意外,皇上不同意也会同意的。” “好了,傅厂督若无旁的事情,便自行离去吧,本宫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想必傅厂督自己也清楚,本宫的地儿向来不欢迎你踏足的,”姜妁没什么耐心再看傅长生的那一脸震惊。 退回轿内,纱幔又被放下,一扬手,侍卫又抬着她往里走。 傅长生怔愣的看着姜妁越走越远,直到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没想到姜妁竟然压根儿不属意任何一位皇子,她竟然想自己当皇帝。 傅长生很清楚,姜妁为什么会毫不掩饰的告诉自己她的野望。 这不是信任,姜妁只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压根不畏惧与他争夺,更不畏惧建明帝得知这件事。 傅长生在原地呆站半响,那周身笼罩的阴郁,让身边的厂卫都不敢上前。 像是想明白什么,他又蓦的笑起来,指腹一寸寸的抚过方才姜妁碰过的脸,上面仿似还有她的温度,有些神经质的喃喃低语:“殿下想飞,也得看奴才手里这根绳儿松不松……” 他一边轻柔的说着话,眸中却透着难以掩藏的癫狂,看得一旁的厂卫冷汗直冒。 * 姜妁回府便直奔净室,待她沐浴出来,太阳也渐渐西落,灼人的热意逐渐退散,隐隐有初秋的寒意涌上来。 她站在小花园的的水塘前,捻着鱼食喂里头的锦鲤,见它们蜂拥着争抢,姜妁忍不住笑了:“有点吃的便追着人跑,换做幼时,你们怕是早成了本宫的盘中餐。” “秋夜寒,殿下注意些莫要受了风寒,”素律拿着一件金丝织锦的大袖衫走出来,给姜妁披上,又问:“晚膳摆在何处?” 姜妁随手一指临湖的月华亭:“在那儿吧,记得帮我温一壶酒。” 听她要酒,素律心有不愿,却也不敢拒绝,只皱着眉嘟囔:“上回您便吃醉了……” 姜妁不在意的摆手道:“只一壶,吃不醉。” 素律无奈,见她坚持也只得应声而去。 她走后,姜十悄无声息的从树梢上跃下来,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姜妁喂鱼喂得正兴起,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了?” 姜十却闷不吭声。 就在姜妁以为他要一直当个哑巴时,却突然听姜十道:“若是可以,属下也想做这水里的一尾锦鲤。” 姜妁手上的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得笑了一声:“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姜十不知她这话何意,握紧了腰上的佩刀不敢说话,心中犹如擂鼓,他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时,也不曾如此紧张。 抬手将碟子里的鱼食尽数撒出去,看着色彩斑斓的鱼儿争相夺食,姜妁漫不经心道:“这一池子锦鲤,自公主府落成那日起,便在这水塘里,说是本宫养的鱼,实则这还是本宫头一回起了兴,才亲自喂一喂它们。” 姜十听得出来她的言外之意,却到底是不甘心就此认输,他梗着脖子道:“那好歹也是属于您的,这个殊荣,有些人求都求不来。” 见他执迷不悟,姜妁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带着锐意的目光头一回正式落在姜十身上。 姜十还年轻,与姜妁同岁,是谁大些却说不清了,也正是容易热血冲头的年纪。 “可是比起一个不知何时会被遗忘的玩物,本宫更喜欢对我而言有用的东西,人,亦是如此。” 见姜妁摊开来说,姜十索性也不再遮掩,望着姜妁,眼睛里隐有祈求:“杀人,并不耽误作乐!” 姜妁定眼盯着他看,直看得姜十心头发虚,才突然弯唇一笑,眼里漫上讽意:“你是不是也如外面的人一般,觉得本宫来者不拒,什么人都可以爬上本宫的床?” 见她误解自己的意思,姜十顿时慌了神,忘了尊卑分寸,抬手便要去拉姜妁。 伴随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是姜十一声隐忍的呼痛声。 姜妁听见动静转过身。 便见姜十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面上满是痛苦之色,还强撑着挡在她身前,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厉声道:“殿下快躲起来,有刺客!” 说罢便嘬起嘴欲吹口哨与周围的十五卫联系。 谁知他的哨声还未吹出,便又是一粒石子凌空飞来,姜十似有所觉,却压根躲不开,飞来的石子狠狠砸中他的脸。 姜十哀嚎一声,竟没站稳,整个人仰面往地上倒。 容涣凭空现身,抬脚便将他踹起,又一脚踩在姜十的背上,丝毫不管姜十因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借着力飞身靠近姜妁,长臂一伸,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 姜十伤得不轻,身体躬成虾子状,接连不断的呕血。 见姜十这副惨状,姜妁拧眉看向容涣,面色不渝:“你到底跟本宫手底下的人什么仇什么怨?” “若非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臣能拧掉他的脑袋,”容涣冰冷的目光扫过姜十,歪头看着姜妁时,又是一派温润,吐出来的话却带着凛冽的肃杀。 “以下犯上,你们头儿到底是怎么教的你?”他转向姜十,目光森冷如蛇。 姜十好半天才缓过来,挣扎着爬起来,倔强的望着容涣,眼里满是不服气。 随着他的动作,嘴角又是一丝猩红涌出来,姜十抬手抹去,在脸上留下一片血痕:“你跟在殿下身边,却动辄对我们下毒手,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这可冤枉了,”容涣转头满脸无辜的看向姜妁:“方才臣来,便见他欲行不轨,情急之下出手才重了些。” 他又看向姜十,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我也不过是用了五成力气,你瞧着也像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倒也不至于能将你伤得这般厉害吧?” 言下之意竟是在暗指姜十装模作样,自损来冤枉他。 姜十听出他话中暗含的意思,登时气得气血逆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又是一口血雾喷出来。 姜妁看得直皱眉,抬手推容涣,声音有些高:“还不快去救他!倘若他有何不妥,本宫唯你是问!” 她话音一落,容涣脸上便隐现受伤的神情,有些幽怨的望着姜妁,远一些的姜十还在吐血呢,却也挡不住的满脸惊喜。 姜妁被他俩看得浑身发麻,只得又改口道:“他是本宫的护卫,少一个你这丞相也不要当了!” 容涣这才又露出笑意,晶亮的眼眸里,满是缱绻深情,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姜十走过去。 他走到姜十身后站定。 姜十唯恐容涣偷袭自己,扭着身子不肯将后背暴露在他眼前。 谁知容涣抬手扼住他的手腕,姜十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他便彻底无法动弹。 待他彻底不再乱动,容涣才抬腿在他背后踢了两脚。 姜十本以为容涣要借此对他暗下杀手,却没想到,他两脚踢下去,自己凝塞的穴道陡然畅通,这让他如同濒死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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