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刺客,”容涣垂下眼帘,喃喃念了一句。 紧接着,他手一抬,袖中剑寒光凛冽。 如同听见信号一般,同样身穿红色喜服的送亲侍卫,徒手撕开身上的衣服,露出穿在里头的黑色窄袖短袄。 裹得严严实实的嫁妆包袱被一把掀开,露出堆叠的长刀,姜十五抽出一把在手里掂了两下,朝不知死活的鲜卑人露出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便毫不犹豫的迎刃上前。 骑在马上的容涣朝远处眺望,一行黑色的细线越来越近。 他随手砍倒一个试图靠近喜轿的鲜卑人,敲了敲车壁道:“他们也快回来了。” 姜妁挑起车帘,逆光看着容涣的脸,抬手轻轻抹去沾上的血迹,在刀剑厮杀声中,与他交换了一个吻。 “良妃娘娘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咱们得快些。” * “我以为,你会选永禄。” 百官退散,嘉成皇后也不端着那皇后仪态了,疲惫的将单薄的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段时期不见,明显苍老许多的建明帝,问道:“你怎么舍得让永安和亲?” 嘉成皇后一直被关在南静殿,并不知道这段时日以来,外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建明帝并不愿与她多言,揉着发疼的眉心,难耐的强忍着周身渐起的麻痒感。 傅长生看他这熟悉的动作,便知道,建明帝的药瘾又犯了。 “你不会真的信了他的鬼话吧?”嘉成皇后突然一指傅长生。 建明帝猝然抬起头,他理智尚存,忍着煎熬反问道:“你此话何意?” 嘉成皇后定定的看着建明帝,突然神经质的笑起来,笑到剧烈咳嗽还不愿停。 “快说!”这么久以来,建明帝隐约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可周身麻痒过后的记忆一片空白,让他只敢怀疑。 害怕自己又忘记,建明帝忍不住厉声追问。 嘉成皇后笑够了,接过红萝递过来的茶水,咽下喉口的腥甜,唇边带着森冷的笑意:“你聪明一世,将我们算计得团团转,却没想到,你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吧。” “你不知道吧,你这奴才,跟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暗自窥视着永安,他是不是说永安非你亲生,而是霍砚的?” “你被骗了!”嘉成皇后仰起脸一阵放肆大笑,一边笑却一边抹泪:“他曾来向我打听,我们四人曾经的过往,我那时心中怨愤难平,将所有都告诉他了。” 她一抬手,指着建明帝鼻尖道:“你被骗了蠢货!” “姜妁怎么可能非你亲生,我那时跟个疯子一般,掰着手指头算你宿在长姐那儿的日子,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我比她还清楚!” “我白蕊敢以性命起誓,姜妁倘若非你亲生,我不得好死!” “轰隆——” 一声惊雷伴随她落下的话音炸响,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气,随着姜妁逐渐远离京城,登时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你敢吗,傅长生,”嘉成皇后唇边噙着笑,眉目里还带着以命起誓的癫狂,歪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傅长生。 傅长生抬眼回望嘉成皇后,极缓慢的眨眨眼,在建明帝无比恐慌的眼神下,摇了摇头。 “确实如皇后娘娘所说,奴才欺骗了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建明帝遗忘的记忆,伴随着周身麻痒加剧,而逐渐清晰,他想起了那日,他被傅长生像条狗似的踩在脚下,匍匐着哀求他,他还想起了自己被药瘾主导险些强迫了姜妁。 药瘾和无比的悔恨一同涌上来,建明帝疯狂的撕扯着身上的龙袍,眼睛极速充血,他的冠冕被撞掉,一头花白的发四散。 嘉成皇后下意识上前去扶他,厉声质问傅长生:“你究竟对皇上做了什么!” 傅长生无谓的摊了摊手,表情很是平淡。 建明帝疯狂的挣扎着,继而一口鲜血猛然吐出,他像一条溺水的鱼一般张大嘴巴呼吸,一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人……来……来人……” “来人啊!”嘉成皇后将他说不出的话嘶吼着喊出来,可伴随着她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哭嚎,本应该即刻冲进来的禁军却始终不见人影。 就连日常随伺在建明帝左右的龙鳞卫也没有出现。 傅长生全然不为所动,甚至将手背在身后,踱着悠闲的步子向殿门口走去。 就在两人都逐渐察觉不妥时,外面突然传来不绝于耳的嘈杂声。 嘉成皇后站起来张望,便见本应该次第离去的文武百官,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挤挤挨挨挨着,向金銮殿奔来。 “皇上!荣王造反了!”垂垂老矣的大理寺卿从人群里挤出来,凄声大吼。 “荣王,荣王带兵将整个皇宫都围了起来!” 嘉成皇后将建明帝强行扶上龙椅,还来不及说什么。 沉寂多时的禁军突然一拥而上,个个持着寒光凛凛的长刀,将手无寸铁的文武百官像围鸡仔似的团团围起来。 只剩建明帝和嘉成皇后孤零零的坐在高堂之上。 “你,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半边身子瘫在龙椅上的建明帝,狼狈又可怜,说出来的话也不再有威慑力。 禁军统领充耳不闻,恭敬的站在一侧,迎来了他另投的明主。 “让您受惊了,父皇,”人未到声先至,一道气宇轩昂的人影跨入殿门,赫然便是应该幽禁在王府的姜晔。 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冠冕,彻头彻尾一身皇帝的打扮。 他面上噙着温润的笑,好像还是那个兄友弟恭的荣亲王,还是那个父慈子孝的皇长子。 “父皇,您病体沉疴,已经无暇管理朝政,不如将着位置给儿臣坐坐,您好生当那太上皇,安享晚年?” “朕,朕待你不薄!”建明帝咬牙切齿,伸手指着姜晔,后背上青筋凸起,一股血顺着他的唇角涌出。 嘉成皇后惊恐万状的拍抚着他的胸膛,泪流满面。 姜晔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是啊,您待儿臣不薄,那您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传位诏书上写了儿臣的名字吗!” 建明帝被他一噎,呛了一口血,眼睛恐怖的鼓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姜晔一条条细数他的怨怼:“这么多年,您表现得对儿臣青睐有加,让所有人以为您看中儿臣,实际上,您什么都没有给我,手无实权,没有封地,没有兵权,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您扶起来,替十弟遮掩的挡箭牌!您让儿臣替他去斗,替他去挣,最后儿臣绞尽脑汁一场空,他却毫不费力的得到儿臣梦寐以求的东西!” 建明帝声嘶力竭的咳嗽起来,却还挣扎着抄起一旁的茶碗朝姜晔砸过去,铁青着脸色怒吼:“朕确实写了传位诏书没错,但上面谁的名字都没写,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姜晔站得远,加上建明帝本就越发虚弱,那茶碗砸在半路上,只有茶水溅在了他的衣袍上。 他浑不在意的弹弹衣角:“没有更好,填上儿臣的名字,儿臣便是名正言顺。” “父皇您不必拖延时间了,外头都是儿臣的人。” “你,哪来的兵!”建明帝死死抓着龙椅,他不信姜晔将京郊驻地的兵马也策反了。 姜晔一摊手:“您不是让永安去查了吗,遗失的赈灾银两,私豢兵马,都是儿臣做的呀。” 说着又一脸无辜道:“您不知道啊?哦,原来是您以为永安非您亲生,根本不听她的话呀。” “来人!”伴随姜晔一声令下,建明帝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谁知,他一声出口,却一如方才的建明帝,压根无人应答。 禁军统领拔出刀剑,警惕的环顾四周。 却见廊下走出一位身穿梅色宫装的女子,那淡然如菊的气质,赫然便是一直未曾出现的德妃。 “束手就擒吧,你母妃弟妹都在我手里。” 她话音轻柔,却堪比外头阵阵翻涌的雷声。 炸得姜晔心惊肉跳,炸得建明帝眼冒精光。 建明帝挣扎着爬起来,冲着德妃道:“环娘,不必与他多言,杀了他!” 他这毫不犹豫的话,不仅让姜晔骤然心冷,也让被他猛然推开的嘉成皇后难以置信。 谁知以往温婉依人,对建明帝无比孺慕的德妃眼露嫌恶,看也不看他,反而转向傅长生露出一抹笑意:“厂督还在等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场闹剧的傅长生,轻轻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手势,身后有两人跃下,一位是屠广,另一位竟然是姜十,紧接着便有数不清的西厂番子将整个金銮殿围得水泄不通。 屠广捏手吹了一声哨子,外头顿时传来震天的厮杀声。 禁军统领快步追出去看,一群一眼望不到头的,身穿银白甲胄的士兵,举着刀剑,将不剩多少的禁军轻而易举的绞杀,他甚至来不及退回来,便被一刀砍掉了头颅。 地上的雪被染成了血,扬得漫天都是。 他的头骨碌骨碌的滚到德妃的脚边,涣散的瞳孔里满是惊恐。 “傅长生?”孤立无援的姜晔惊叫出声,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他背后捅刀子的,竟然是傅长生。 他满脸不可置信,又愤怒交加:“你一直都在骗我?你究竟是谁的人!” “抱歉,”傅长生看着他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却忍不住笑起来:“咱家说过的,倘若你再对三殿下下手,咱家不介意换一个人合作。” “你这个畜生!”姜晔哪怕被压在地上,双眼仍旧死死瞪着傅长生。 “呱噪,”德妃凤目微阖,淡淡的斥了一声:“碧笙。” 跟在她身后的碧衣宫女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一张极其妖冶的脸来。 只见她毫不犹豫的出手,一阵寒光闪过,姜晔张大的嘴巴里鲜血喷涌,一块暗红的软肉落在地上。 还不等姜晔惨叫出声,那唤做碧笙的宫女便将他一掌劈晕。 四下彻底安静下来,只余龙椅上的建明帝咳嗽不止,他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道:“多亏了环娘你啊,才能将这作恶多端的孽子拿下,你救驾有功,朕定会好好赏赐你。” 他还说着话,一旁的嘉成皇后却目露恐惧的往后退,德妃那宫女,像是使的反手刀。 碧笙就着姜晔的衣服,将匕首上的血迹搽拭干净,一抬头便和嘉成皇后淬满惊恐的眼睛撞个正着。 她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微哑的嗓音带着丝丝魅惑:“你认出来了?” 她这话简直像是不打自招。 嘉成皇后更是浑身颤抖,尖叫了一声抱着建明帝的胳膊拼命往后拉:“快跑,快跑啊皇上!她不是来救你的,她是鲜卑细作,来杀你的!” 建明帝整个人如遭雷击,刚刚燃起的希望被陡然泼灭:“你,你是鲜卑人?” “准确来说,她是我们鲜卑的王女,嘻嘻,你又怎么配和王女繁育子嗣呢,谢谢你把我们鲜卑的小王子养这么大,”碧笙还是那副妖妖娆娆的模样,把玩着手里的弯刀,将建明帝最后的希望彻底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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