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岐,却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露出几分迟疑不定的犹豫。 第二日,马车早早停在院门前,姜肆看了一眼破旧的宅子,转身进了马车里,霍岐和阿回已经等在那。 马车行了两日到达京城,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不息,姜肆已经能感受到京城的繁荣。 可是越到京城里她越是不安,就连霍岐都有些奇怪,一路上话也越来越少了,阿回看了看二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姜肆身上,他坐过去,握住姜肆的手。 姜肆低头,就看到小家伙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俊不禁。 有什么不安的呢,日后只有好日子等着她。 马车停下了,许是有些急,车厢晃了晃,三个人都向前倾了倾身子,霍岐本就有些心烦意乱,见状面露不快,对外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姜肆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清丽婉转的嗓音,是江南女子那样的温软清雅,好像一听那个声音,眼前就会浮现出那样的人来似的。 女人带着几分嗔怪:“奚儿,别乱跑,要是碰到哪了,你父亲该心疼了。”
第六章 姜肆感觉手心紧了紧,低头看向阿回,阿回拽着她的手,白净的小脸上覆上一层惊惶和不安,姜肆以为他被马车的动静吓到了,转头对霍岐说:“大哥,你去看一下,别出了什么事。” 可这一回头,却见霍岐面色铁青,眸中闪烁,她声音一下子顿住,樱唇微微张着,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霍岐暗暗攥紧拳头,躬身挑开帘子出去,便见马车旁,王语缨牵着霍昀奚的手笑着看他,温柔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霍岐本欲说什么,可看到霍昀奚弯弯的眼睛看向自己,话还说不利索的样子,就张不开口了。他回身想要钻回马车里,却见姜肆和阿回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他。 他的心猛地坠了坠。 已是在将军府门口,姜肆识字,抬头看到磅礴大气的烫金匾额,是规规整整的隶书,朱门前坐落着两头凶光毕露的石狮子,这府上到底有多大,姜肆一眼都望不到边儿。 她正在那愣神的功夫,霍昀奚挣开王语缨的手,蹒跚着步子冲霍岐跑过来,越跑越快,嘴上咯咯地笑着。 姜肆看到那孩子一把抱住霍岐的大腿,甜甜地仰着头喊了声“爹爹”。 那声脆生生的“爹爹”,姜肆自从父亲和霍柏山死后,甚至连听都很少听到。 可今日却叫她听了个真真的,那一瞬间,姜肆觉得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苦涩蔓延,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阿回抱起。 她伸出手按着阿回圆圆的后脑勺,在他脸上亲了亲,她心里只想着,阿回不应该看到这些,他自降生到今日,还没好好喊过一声“爹爹”,他也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王语缨犹无所觉,淡笑着走过来,把扒在霍岐身上的霍昀奚拉开:“别黏着你父亲,娘亲教你的你忘了?” 她说完,霍昀奚放开霍岐,后退一小步,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身子:“问父亲安。” 孩子声音奶兮兮的,王语缨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霍岐,目光又在姜肆身上转了一圈,继续说:“姐姐和孩子都平安回来了,还在这傻站着干什么,快快进去,我早已将府上安排妥当了。” 霍岐面色纠结:“语缨……” 姜肆在后面站着,轻轻顺着阿回的头发,她脑中想了无数种可能,可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也没问出一句话,她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分开了五年多,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如果这不是真的,他不会让她误会着也不解释一句话。 姜肆忽然横起双眉,抱着阿回去问那个马夫:“可以将我们送回清水县吗?” 她发现她很冷静,声音也沉稳,那马夫愣了一下,为难地看了一眼霍岐,霍岐听见后赶忙转身走过来,拉住姜肆的手:“肆肆,你听我解释……” 姜肆浑身一阵恶寒,甩开他的手,护着阿回往后退,声音顿时抬高许多:“能不能送我们回去!” 霍岐终于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耐着声轻哄她:“你回哪去?将军府以后就是你和阿回的家,肆肆,你听话好吗,这是将军府门口,有许多人看着呢!” 王语缨走过来,脸上露出几分不确信:“这是……” 她看向霍岐,眼神忽然冷了冷:“道衍,你难道没跟姐姐说我的事?” 王语缨一直是温婉善良的,霍岐知道,但温和的人也会有脾气,也会伤心难过,这声质问让他一瞬间背负了极其深重的罪恶感,好像他的一次犹豫,伤害的是两个人。 “语缨,你别多心,我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可你这样,姐姐会怎么想我,我好歹也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 姜肆站在一旁,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本该给她解释的丈夫,正在耐心哄着别的女人。 她将目光移到那个叫“语缨”的女人身上,果真人如其声,她模样淡雅清丽,杏眼桃腮,一双远山秀眉优雅出尘,穿着她这辈子都穿不起的华贵罗裙,戴着她这辈子都买不起的步摇玉簪。 她们的确如云泥之别,两厢站立,泾渭分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以为自己是哭倒了长城都哭不回相公的孟姜女,原来相公早就去做了那陈世美,而她还一厢情愿地盼着他回来! 姜肆抱着阿回转身,再也不想看他们一眼,霍岐脸色一变,赶紧追上前去,他大掌握住她的手臂,任她怎么挣脱都无用。她就算再有力气,又如何强得过战场上拼杀的他! “肆肆,你要抱着阿回去哪?这里是京城,你一个人根本回不去的,何况还带了一个孩子。” “放开!”姜肆斥了他一声,可霍岐态度坚决,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王语缨走过来,看也不看霍岐,笑意温和地对姜肆道:“姐姐……算了,我还是叫你姜娘子吧,你先不要生将军的气,他也是关心则乱,担心你误会他,不跟他回来,才一直隐瞒你。” 姜肆扭头来看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将军不是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当年我们二人成婚,实在有许多难言之隐,你和孩子进来,让我细细说与你听可好?” 王语缨说话很慢,不疾不徐地处理着眼下尴尬的处境,让霍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懊悔。 见姜肆不为所动,王语缨扬起唇角,上前一步,把霍岐的手扯开,手却放到了阿回背上,低声道:“你这样会把孩子吓着,现在正是晚秋,马上要入冬了,在外面冻了一会儿,孩子受不住。不如这样,姜娘子先随我们进去,如果都解释清楚之后,姜娘子仍想回到清水县,到时我们也会尊重你的意见,怎么样?” “语缨……”霍岐有些着急,王语缨斜了他一眼,他又闭上嘴了。 姜肆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确有世家贵女身上的那种贤惠淑婉的气质,也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最容易拿捏人的痛点。 阿回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扒在她的肩膀上,他从来那么懂事,又怎会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呢? 姜肆下意识蹭了蹭阿回的脸,忽然面色一变,阿回的体温很烫,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生气了才感觉到全身发热,原来是阿回身上传来的! “怎么了?”霍岐发现她不对,忙开口问。 “阿回病了!”她把阿回抱在怀里,发现他脸颊红热,气息微弱,瞥了霍岐一眼,她急忙转身向将军府方向走,王语缨见状,一边抱着昀奚跟上,一边催促霍岐:“去显国公府找雁大夫过来看看,除了宫里的太医,京城里就属他医术最好了!” 说着,跟上去要帮姜肆的忙。 霍岐心中稍安,转身解开套马的缰绳,骑上快马飞奔而去。 远处的清酒小肆里,一人持着酒杯,在手中慢慢转着,看着姜肆的身影没入将军府的大门,黑白分明的眼瞳静默幽深。 片刻后,他放下酒杯,转身离去:“走吧。” 千流莫名奇妙,陛下为何放着宫中好酒不喝,要来这么简陋的小酒肆来喝酒? 跟上去,却见他家不苟言笑的陛下,竟然微微扬起了唇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好像,对什么势在必得似的。
第七章 阿回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他脸颊已经褪了红潮,唇色浅淡面容苍白,姜肆正为他把脉的时候,一个年近五十面带长须的男人背着药箱匆匆进来。 “是哪个要看病?” 霍岐跟在他身后,一步跨作两步登上台阶上前,托着雁大夫手臂将他往里面引,语气焦急道:“雁大夫,这里!” 霍岐举止匆忙,害得大夫亦步亦趋地跟着,很是艰难,这行为多少有些失礼,王语缨走过来瞠了他一眼,接过雁大夫的手臂,温和道:“在这边,雁大夫莫见怪,病了的是府上的小少爷,所以将军才这么着急,怠慢了您,还请您多担待。” 王语缨话说得这么客气,雁大夫怎好见怪,霍岐闻声自知不妥,也在后面不说话了,只是脸色仍然焦急。 雁大夫抚着胡子,绕过沉香木制的雕花连锦屏,一眼看到床上的孩子,神色微怔,转头疑惑地看着王语缨:“这……” 他是认得将军府的小少爷的,毕竟他常在显国公府,而王语缨是显国公的嫡亲女儿,她生的孩子他自然记得长什么样,眼下这个明显不是。 王语缨唇角的笑意一僵,却在维持着体面的笑容,道:“雁大夫有所不知,这是将军发妻生下的嫡子,前不久刚刚找到,这不,刚一进门就病了,给将军急得不行,您快给看看吧。” 王语缨身份尴尬,却还要替霍岐圆话,霍岐往过看了一眼,心中对她更是愧疚。 雁大夫眉头一皱,顿时觉得这情况有些复杂。他走过去,将药箱放下便要向前,这才发现床前还坐了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粗布衣裳,打扮地连府上下人都不如,可她面容姣好,看着又不像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倒是有股子寻常人不见的沉静稳重,动作也极为专业,雁大夫何许人也,他一眼便看出此人行医。 王语缨走过来:“对了,这就是将军发妻,姜娘子。” 雁大夫使劲眨了眨眼,早知自己便称病不来了,他上前一步,沉吟片刻,轻轻唤了声“夫人”。 姜肆没理他,只是看着床上的阿回。 就在他要硬着头皮喊第二声的时候,姜肆一下子站起身。她对他福了福身子,道:“劳烦大夫给我的孩子看看。” 雁大夫一看她眼睛都红到眼尾根儿了,这委屈可没少受啊。 霍岐忍不住在后面催促,他应了一声,坐到床边上,先翻了翻阿回的眼睛,看他口鼻,最后把脉。 只是这脉把着把着,面色就越来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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