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李清婳那双手递给自己两页摘记时的场景,想起她伸出手掌请夫子责罚的场景,想起抱着书袋的场景,想起她护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想起她的手垫在自己头后的温度。 他甚至懊悔昨日不该轻易放开她。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他自视为了她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了。前所未有的努力。但在她那,这些努力却好像依然不值一提。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努力着。 林揽熙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抽痛。 雪沁馆的琴室距离雪沁馆其实并不远。再加上九月的门窗四开。那艰涩而苦闷的琴声很快传进了李清婳的耳中。 她正握着小狼毫温习昨日的功课。乌黑的云鬓被梳成单螺髻,腰身笔直,侧颜如画。李清婳能听出弹琴之人弹得是《蜀道难》这一曲。 夫子们大多已为翰林院的高官,很少会奏出这样烦闷慨叹的曲子。李清婳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笔,任由那琴声完整地传进自己的耳中。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是用琴音发出的慨叹。 李清婳讶异于自己真的能通过琴音听出曲中意,也讶异于弹琴之人能把自己的心意如此赤诚地传递出来。 这样的琴艺真是让人叹服啊。李清婳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徐铭洲而错过这样的琴艺课。她想林揽熙,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读书,琴艺,对世事的洞察与练达。 若他不那么可怕,就好了。 一曲《蜀道难》终了,林揽熙依然没什么授课的意思,懒懒往石板上写了几个字,便要众人各自练习。 徐铭洲上一回在琴艺上丢了人,这次倒是愈发用心。轮到他的时候,倒也按照曲谱奏得有七八分味道。 而轮到曹雪柔的时候,她的手指却被琴弦割伤了。她本就琴艺不加,方才缠护甲时也是随手哄弄的,没想到弹了几下,手就真的被割伤了。 不用想,林夫子肯定不会管这种事。曹雪柔又有见血就晕的毛病,故而她不敢低头看滴出来的鲜血,又怕自己出去会晕,只能冲着李桃扇哀求道:“桃扇,你扶我出去好不好,我叫丫鬟找些绢布来止血。” 李桃扇本想答应的,可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弹奏了。为了今日崭露头角,她这两日可是一直在勤学苦练的。她不想放弃在林揽熙面前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 于是她蹙了蹙眉头,有点不耐烦道:“雪柔,你再等等吧,马上就轮到我了。要不你先跟夫子说,自己出去,反正丫鬟们都在茶室,也不太远。” “我……”曹雪柔之前就晕过一次,所以她想找个人扶着。“伤口还挺深的。” 李桃扇一边为自己即将弹奏曲子而紧张,一边尽量让自己显得有耐心道:“雪柔,弹琴的时候被划伤也是避免不了的,很正常,你不要太小题大做了。等我一下,也就一炷香。” 曹雪柔蹙蹙眉,看着李桃扇那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我还是自己去吧。”她不再指望李桃扇。 至于其他人?曹雪柔来了国子学府后就没怎么交过朋友。而她之所以跟李桃扇交好,也是因为李桃扇之前一直很捧着自己的缘故。 但今日,她对李桃扇有些失望了。 曹雪柔用帕子盖住受伤的手指,一个人举手离开了琴室,又去茶室找到了小丫鬟。小丫鬟慌忙去寻干净的药草绢布去了。 曹雪柔叹着气在茶室等。 那么巧,国子学府里包扎用的药草绢布用光了。小丫鬟匆忙过来回个话,又往外头跑去。 “我们姑娘的马车上有药草绢布。”在茶室里等李清婳的燕儿听见小丫鬟来回话,忽然开口道。还是上回林揽熙用剩下的呢。 曹雪柔看了她一眼,认出是李清婳的丫鬟,没吭声。燕儿瘪瘪嘴,可见她脸色惨白,手指又一个劲儿地滴着血,决定还是出去找一下绢布。 她先去找李清婳说了这件事。正好赶上木铎之声响起,李清婳走出了雪沁馆。 “那个绢布太宽,大概需要剪一下。这样,我去取纱布,你先让馆里的小厮把剪子烧一下,然后让曹姑娘在茶室等我。”李清婳毫不犹豫说道。 燕儿答应下来。 坐在茶室里,曹雪柔气得牙疼。小丫鬟不中用,也不知去哪找绢布了。馆里的小厮又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她叫了三四回都不答应。 更可气的是,分明都下课了,可李桃扇依然没过来看自己一眼。曹雪柔不知道自己交得这是什么朋友。 她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窗户开得更大,让更多的风吹进来,散了散身上的热气。她能感受到,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虽然不多,但依然很疼。 就在这会,身后忽然传来轻轻柔柔的声音。“曹姑娘?” 曹雪柔回眸。便见一位清丽得如山水画一般的少女站在自己的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缠在一处的药草绢布。 她一袭草绿色鸾尾裙,发髻上只簪着一块碧玉,如一抹夏风。 “你来干什么?”曹雪柔把受伤的手指往后藏了一下。才不要让她看笑话。 李清婳淡淡笑笑,坐在茶室里的软垫上,借着燕儿端来的水盆浣了手,而后又取过剪刀,认认真真地把绢布剪成缠在手指上的大小。 “我刚学琴的时候,也被划伤过一次。那伤口很深,要是不用带药草的绢布,一定不会轻易痊愈。”说着话,李清婳昂起小脸,冲着曹雪柔道:“喏,裁好了,需要我帮忙缠好吗?你的丫鬟还没回来吧。”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让曹雪柔有些不舒坦。她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到底还是放低了声音道:“我自己来吧。”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她并不敢看自己的伤口,唯恐晕了过去。只能昂着脸,用另一只手试探性地去缠。 “我来吧。”李清婳看不下去,从她手里接过绢布,轻轻替她把药草放好,又把绢布一圈圈缠在了手指上。 曹雪柔本想呼痛来着,可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动作又轻柔,其实一点都不疼。甚至这种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还挺好的。 “好啦。”李清婳的绢布是白色的。她还在上头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这样看上去一点都不丑。 本想挑剔几句的曹雪柔左看右看,怎么也挑不出毛病来,最后忍不住说了声谢谢。 这会,上完课的李桃扇终于走了进来。她看见的是背对着自己的李清婳,所以只以为是小丫鬟,上前便脱口道:“雪柔你没事吧,我方才下课找雪沁馆的小厮问了,他们说没有绢布了,不如我请医士过来吧。” “不用了。有人帮我缠好了。曹雪柔指了指李清婳。 李桃扇的脸色一沉。“是婳婳姐啊。” 曹雪柔嗯了一声,故意又冲李清婳说了声谢谢。清婳赧然笑着说不要紧的。 李桃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曹雪柔不应该视李清婳为死敌吗?这样相处和睦是怎么回事啊?她气得牙痒,恨曹雪柔是棵墙头草,又恨李清婳见缝就钻。 她跺了一下脚,脸红红的离开了茶室。 窗外恰好路过看见这一幕的昌宁挠了挠脑袋。他记得曹雪柔之前还想跟李姑娘作对来着,鸡儿怎么这般和睦了。 果然,成了太监也不懂女人的心。昌宁回去跟林揽熙念叨了一嘴。林揽熙虽然什么都没说,倒是十分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 昌宁在他有下一个念头之前,赶紧换了话题道:“爷,李家的案子您还没查完。” “得去李府一趟。”林揽熙摘下美玉扳指,随手撂在桌子上。 “趁着清婳姑娘不在的时候去吗?”昌宁道。 想起那日她在时书阁时胆小怯懦的模样,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很快,他又把念头转回来。“我手伤了,从她要绢布去,让她裁好。”他的语气哀怨而烦闷。 “您得了。”昌宁打击道:“人家连琴艺课都不上呢,还能管您手的事?” 林揽熙好一阵窝火。 昌宁继续道:“偏偏这琴艺夫子您还得继续当着。要不然更见不到人家了。爷,今儿的奏折批了吗?” 林揽熙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造的什么孽啊。 小太监都会插科打诨,但昌宁办起事来也不差,细细说了徐府如今在凑银子的事,又道:“那徐公子的祖父原本是奉国将军,其父而今也是四品官员,照理说不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怎么连八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呢。” 林揽熙听了一会并未吭声,半晌方懒散一笑道:“花架子罢了。”说完,他想起前儿看过的奏折,心里渐渐生了个念头。 两三日之后,刑部那边一切安排妥当,林揽熙便决意亲自去一趟李府。刑部侍郎毫不犹豫,一边命文书准备应当,一边问道:“林公子,咱们带多少人马过去?” 林揽熙略略立眉。刑部侍郎立刻解释道:“这是惯有的规矩。刑部查案,人马越多越好。一则是为了安全,二则是为了敲山震虎。” “我只需两个文书。”林揽熙的手指点了点。刑部侍郎一怔,便躬身道:“那臣也少带些人马,十名兵士便罢了。” 林揽熙想到李清婳那幅战兢怯懦的样子,心里一阵不舒坦,可思来想去,觉得这些人已再无可削减的可能,便只能作罢。 他蹙着眉叹气。自己已经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了吗?连公事都不能公办了。
第31章 两个月之前,李府的一位马倌吃醉酒摔倒在马厩里,第二日一早起来便已没了气息。照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府尹领人在尸检时却发现他身上带着许多细长的划痕,便把此事告知了这位马倌的儿子。马倌的儿子与儿媳便认定父亲是受了李府的虐待而死。 缘由是之前这位马倌曾因养死一匹李太傅心爱的马匹而被李太傅斥责了一顿。 这事被一些眼红李诚业的大臣知晓,便递了奏折状告李诚业私设刑堂,营私枉法。碍着李诚业的太傅身份,刑部不好出面,所以皇帝才让林揽熙查此案。自然,皇帝也有更深一层的安排在里头。 林揽熙经手此事不足半个月,其实已经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只是他总觉得李诚业不是个没缝的蛋,所以才特意来李府走一趟。 一来探探虚实,二来看看还能不能有其他发现。 说实话,李府比林揽熙想得还要干净。一草一木也好,珍宝玉器也罢,那徐氏竟都能拿出账簿来一一说出来源,连府里每月赚得多少银子,有多少开销,都分文不落的记在上头。 刑部的人查了半晌也查不出究竟,林揽熙便把注意力又放到马倌这个案子上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马厩,然后又把与马倌有来往的人都叫到正厅问话。这事本可在刑部做,但林揽熙为敲打李家,特意在李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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