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玠!是你告诉了魏恒,是你说出去的!你以为,你们父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薛鹂被这厉鬼似的喊叫声吓得一抖,听到声音近了,立刻慌乱地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忙拍了拍魏玠,焦急道:“我要躲起来,不能叫旁人看见了。” 魏玠仍淡然地像个神像,从容不迫地走到藏书的大箱子前,示意薛鹂躲进去。 里面塞着各式书卷,有不少是难得的善本,薛鹂这样不好学的人踩上去都觉得心疼,躲进去后只敢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好在剩余的空间够多,不至于让她太难受。 透过微小的缝隙,薛鹂看到那个癫狂如野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不等她去撕咬魏玠,便被晋青轻而易举地压在了地上。 魏玠后退了一步,和气道:“见过姑母。” 薛鹂心中一惊,不得不佩服起魏玠的镇定,他的姑母像个疯子似地冲进来辱骂他,他竟不愤怒不惊愕,还面不改色地与她行礼,当真还算是个人吗? 魏翎的头发已经散了,她眼眶通红,大口地喘着气,字字泣血地控诉:“我待你不薄,将你视如己出,为何要害我!为何!” 她话未说完,另一人气势汹汹,阔步走入房中。 “见过父亲。” 薛鹂一听魏恒也来了,不由庆幸自己及时躲了起来,若不然以魏恒的手段,得知她蓄意勾引魏玠,她便是不死也再难留在洛阳。 魏恒面色凝重地扫了魏玠一眼,问道:“她方才说了什么?” “姑母不过是训斥了儿子几句,并未说其他的话。” “将魏翎禁足在宁安观,没有我下令,任何人不得去见她。”魏恒睨了魏翎一眼,侍者们立刻上前要带走她。 魏翎如同被捉住的鱼一般疯狂扭动挣扎,眼神宛如索命的恶鬼,死死地盯着魏恒,怒骂道:“魏恒!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你毁了我!” “凭什么只准你龌龊,不许我有私情,你养的好孽种!你这个禽兽跟……” 侍者们想去捂住她的嘴,却不知这样瘦弱的女人被逼急了,一时间也难以被制住。魏恒一脚将魏翎踢倒,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半晌没有喘过气来,而后魏恒又快又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打完之后连他的手都在火辣辣的疼,魏翎的脸上几乎是立刻便浮现了几根指印,连话也说不出了。薛鹂躲在箱子里都觉得心惊肉跳,偷偷窥见魏恒的眼神后,她更是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 魏恒的目光比起魏翎的绝望与憎恶,更像是一个冷漠暴戾的活阎罗,与从前温善宽厚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要立刻举刀杀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魏翎似乎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惧意,颤抖着没有再发出声音。 直到魏翎被捂着嘴拖出去,魏恒才回过身,冷漠道:“你姑母疯了,此事已了,日后不必再管。” 自始至终,魏玠都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期间只是微皱了下眉。他既不为魏翎字字泣血似的哭喊动容,也没有因为魏恒暴戾的举动有一丝一毫惊愕。他站在那处冷眼旁观,似乎这些人不是他的父亲与姑母,只是一些吵闹着让人心烦的蚊虫。 守规矩不是坏事,的确可以避免许多烦扰,可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会有私欲。 薛鹂看到他的反应后,心脏跳得极快,一下比一下重。 她忽然觉得,魏氏众人并非她想的那般高洁。眼前正直儒雅的魏玠,似乎也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魏恒很快便离去了,魏玠朝着箱子走来,薛鹂却下意识有些恐惧他的靠近。他揭开箱子,神色自若道:“无事了,出来吧。”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薛鹂手脚有些发软,她不明白魏翎所说的龌龊与禽兽是怎么回事,又为何要辱骂魏玠是孽种。魏恒正直仁厚,美名远扬,这些难听的字眼如何能与他扯上干系?魏翎当真是疯了不成,可她丧夫后回到魏府便深居简出,好端端怎得就疯了。 薛鹂越想越乱,甚至不敢去看魏玠的眼神。 “姑母病了。”魏玠简短地解释道。 薛鹂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养一阵便会无事。” 她还是无法将魏恒对魏翎动手的那一幕从脑海中扫去,好一会儿了,她才哑着嗓子问:“为何……为何她要来寻你?” 魏玠面色坦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姑母与魏弛私通,我禀告了父亲。”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薛鹂呆愣在原地,惊愕到瞪大双眼,又问了一遍:“与魏弛?” 私通并非大事,何况魏翎已经丧夫,不过是说出去有失体面,却也不至于受到如此责罚。薛鹂本来对魏翎的遭遇颇为同情,毕竟女子要寻求快活,本身并不是罪过,可……魏弛与她不是姑侄吗? 她缓了缓,问道:“那……魏弛呢?” “魏弛声称是姑母引诱在先,谅在他年纪尚轻,又是二房的嫡子,如今已关去祠堂受罚。”魏玠说完后,又淡淡道:“意图害你性命的人正是姑母。” “这……这与我何干?”薛鹂更疑惑了。 “当日在祠堂□□的男女,正是姑母与魏弛。”魏玠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足以让薛鹂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听魏翎的话,她待魏玠应当极好,不曾想魏玠会不顾魏氏的颜面,不顾与她往日的姑侄情分,将她与魏弛私通的事告知了魏恒,因此才会发疯似地找上他。 好一会儿了,薛鹂才皱眉问他:“表哥既然想要避免烦扰之事?为何还要说出去。” 魏玠温声道:“你既属于我,便不能由旁人害你性命。”
第32章 薛鹂回到桃绮院的时候还早,往日里这个时辰,姚灵慧应当还未起身。只是不想这次,她一进院门便看见了姚灵慧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身上披着一件外衫,手里还拿着柄团扇,面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听到薛鹂回来的动静,她立刻抬起头来,面带愠色地朝她走来,直接拿着团扇打在薛鹂头顶,压低声斥责道:“你个没规矩的!昨夜究竟跑哪儿去厮混了,休要与我装模作样,还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品性不成?倒是好手段,叫魏蕴也甘愿护着你……” 姚灵慧虽然被薛鹂气得不轻,指责中却也带了几分关切。“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此处可不是吴郡,洛阳权贵都不是好欺瞒的,你若得罪他们了,没人能护着你。魏氏长房的人并非善类,你往后离他们远些,越远越好,休要自以为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和手段,便忘了自己的斤两。” 薛鹂到底是年纪小,年幼时总受人欺负,习惯了如何讨人欢心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从未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只有受到教训才知道进退取舍。如今眼看着连魏玠都能成为她的裙下臣,难免会生出点骄傲自满来。今早所见所闻,加上姚灵慧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像是给她泼了一头冷水,让她嚣张的气焰熄灭了不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阿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姚灵慧对她与魏玠往来的事表现得格外不满,即便是当真觉得她与魏玠有云泥之别,也不至于要如此羞辱责骂她才是。 姚灵慧瞪了薛鹂一眼,拉着她快步朝屋里走去,而后将门仔细关上,压着她坐到榻边,低声询问:“我问你,昨夜你究竟宿在何处?” 薛鹂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索性不再隐瞒。“在玉衡居。” 得到答案,姚灵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又问她:“你们可有逾矩……” “阿娘且放心,女儿还不至于如此蠢笨。”只是哄男子欢心,说上几句好听话便是,让他碰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姚灵慧松了一口气,而后闷闷道:“我当真是管不住你了,与你说了这么些话,你竟死性不改,还要与魏恒的儿子纠缠。魏氏长房规矩重重,礼法太过森严,且不说你与魏玠云泥之别,便说日后以你的性子,要如何在此处立足,魏氏大夫人,不过是听着风光,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不成。” 见阿娘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薛鹂回答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荣华富贵,循规蹈矩些也没什么。” 姚灵慧听到她的话,眼神像是冒着火,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睡昏了头,魏恒在王氏繁盛之时与大夫人结了姻亲。不过三年的光景,王氏卷入宗室争斗,魏恒立刻与王氏撇清干系,任由王氏没落,没有丝毫帮衬的意思。现如今呢,你来魏氏这般久,可还有见过什么大夫人。什么礼法规矩,倒是半点没误了男子的薄情寡义,与你那混账父亲又有何异?何况……” 她说到此处,又猛地没了下文。 “何况什么?”薛鹂追问。 姚灵慧抿了抿唇,终究是没忍住说道:“你且给我记清楚了,他们魏氏长房明面上高洁正派,背地里的龃龉不比薛氏少,你若不想搅进这趟浑水,日后便离魏玠越远越好,否则日后莫怪我当娘的不曾劝过你。” 姚灵慧显然知道些其中内情,却不愿意说出口,薛鹂见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倘若是从前姚灵慧说了这话,她只怕会在心中怀疑是否又是她捕风捉影,用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传告诫她。然而今早窥见的那一幕,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如今梁晏已经知晓了魏玠对她的情意,她便不必要再继续费力讨好魏玠,是时候该慢慢抽身,将心思放在梁晏身上了。魏氏长房如何,与她实在没有多少干系。 她满不在乎道:“阿娘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女儿不会对魏玠再有情意。” 翌日清早,梁晏醒来后呆呆地望着帐顶,梦里的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女子的笑颜依旧清晰,叫他想忘都忘不掉。 好端端的,他竟梦到了薛鹂。 还是昨天那身罗裙,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荆棘,忧心地问他:“山里会不会有蛇?” 她问完后便扭到了脚,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被他伸手扶住了。 薛鹂迅速地推开了他,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羞赧到不敢与他说话。 梁晏心中并无多少触动,只是觉着薛鹂这般文雅怯弱,如何会鼓起勇气接近魏玠这样目空一切的人,岂不是时常受到冷落。不知怎得,他想到了魏玠唇上的伤口,脑子里便不禁浮现了魏玠与薛鹂亲吻的模样,脸上迅速地开始发烫,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久久挥散不去,一直到与薛鹂分别后,他仍是会忍不住去想这个画面,以至于夜里的梦也乱七八糟。 他本意是想安慰薛鹂,却不成想经此一夜,心中竟莫名有了几分心虚。 魏翎与魏弛闹出了这样大的事,魏府上下却没有丝毫动静,好似在玉衡居的那场闹剧,不过是一粒石子落入深潭,只惊起了一片微弱的波澜,很快便沉寂了下去,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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