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扶着矮几在一张圆凳上坐下,忽在桌上一堆簸箩竹篮等零碎中瞧见一只做工细致的胭脂盒,白瓷的沿口上残存着一抹鲜艳的红痕,显然是被人用过的。 她目光落在那胭脂盒上一瞬,只觉得心尖一刺,转眸抬头问刘镇:“你还用这个么?” 刘镇正开了柜门,取被褥铺床,见臧宓问,转头瞧她一眼,疑惑道:“什么?” 臧宓将那胭脂盒拿起,轻轻旋开,一股浅淡的桂花香逸出,里头还剩着大半盒,瞧着质地细腻,色泽透润。翻看背面,果然有“莳金坊”的印款。 莳金坊是宜城最有名的脂粉铺,有时小小一盒胭脂蔻丹要卖上五两银子的高价,比臧钧的俸禄还要高。就连臧宓这样的闺秀也不能随心所欲想买就买,更何况随手扔在一堆零碎的杂物里生灰。 刘镇蹙着眉头看一眼臧宓手中的胭脂盒,走近来伸指抹了一点,捻在指尖细看,怪道:“瞧着像是印泥,怎么都干了?” 臧宓见他懵然无知,心头的疑心病这才散了,一时竟十分愉悦,促狭笑话他道:“干了也能用,需得先将你脸上的胡须剃干净。” 刘镇这才醒悟,对臧宓的促狭嗤之以鼻:“堂堂八尺男儿,哪个用这玩意儿。许是前头一户人搬走时落下的,我不常住这里,也懒怠清理。” 臧宓将胭脂盒随手扔回矮几上,仍打趣他道:“谁说男子用不得这个?听闻京都的男子以面白为美,每每出门,都要傅粉施朱,瞧着风度翩翩,气质出尘。” 这是徐闻来信曾说过的趣闻,因此臧宓说起时,脸色不由微怔,仿佛当真十分向往那等傅粉施朱的翩翩美男子。 刘镇却与风度翩翩二字沾不上边,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脸膛粗糙黝黑,又不修边幅,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瞧着骁悍勇武,一身折不断的铁骨铮铮。 听臧宓对玉面郎君赞不绝口,刘镇便有些沉默寡言,仍去拔步床边将被褥铺好,而后提了只小火炉进来生火温水。 等水热的功夫,闲坐无聊,刘镇难得扭捏了一下,取出柄匕首来,递给臧宓:“我明日仍想出门去探听些风声,需得乔装改扮。屋里也没镜子,你来替我剃须。” 臧宓接过匕首,有些手足无措。裁缝的剪子绣花的针她摸得多了,却从未给人剃过胡须。 “这匕首瞧着十分锋利,若我不小心手抖,划破你的脸……” “有甚大不了的?我看你裁衣都不用尺,利落得眼睛都不眨,这点小事又岂能难倒你?” 臧宓仍旧没底气。裁衣是练习过多遍,熟能生巧罢了。但布裁错了,损失有限,若刀下错了,有个万一…… 只是刘镇十分坚持,又说下刀只要轻,掌握对角度,这事轻而易举。臧宓无奈,只好壮着胆子接了刀,领了这份差事。 刘镇将油灯挪得近些,又将一只圆凳放倒,坐在臧宓跟前,仰起了脸。 臧宓垂目,无意间与他视线相接,恰见他直直望进她眼里,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慌忙转开视线,克制住心头那股难熬的骚动,平息心绪。 臧宓转身在油灯上将刀刃燎了燎,掩饰心中的异样之感,与刘镇解释道:“这样即便割破点浅的伤口也无碍。” 只是迟早这刀刃要燎好,臧宓也不得不再转身,倾身靠近他,为他剃须洁面。 锋锐的刀刃贴着他的脸颊,钝钝的须发断裂声沉闷,臧宓秉着呼吸,瞪大一双幼鹿般明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刘镇的脸。生怕一个不小心,手抖了划破他的面颊,因为紧张,倒出了一手心的汗。 因为角度的关系,刘镇抬目望着臧宓近在咫尺的面庞。 朦胧的灯光为她柔白细腻的面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浓得好似墨染,鼻梁秀挺,唇瓣如花,诱着人想凑得更近,将她一双唇含在嘴里,细细碾吮…… 那样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刘镇忽而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偏开头,转移视线。 臧宓正为他剃须,被他冷不防偏头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脸颊,嗔道:“别乱动,这刀子没长眼睛,破了相你别赖我……” 语气轻软,随着她喃喃的说话声,吐气如兰,轻轻扑在他面颊上。 刘镇额角的青筋忽而迸起,双手用力扣着自己的一双长腿。小火炉上的铜壶忽而发出噗噗的气声,水壶里的水已烧得滚沸。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20章 、梦乡 “你将胡须剃干净,仔细收拾收拾,勉强也能见人……” 臧宓并不愿太夸赞他的相貌,怕引起什么误解。但有一说一,刘镇剃去浓密的胡须,整张脸的轮廓显出来,眉目英朗,沉稳冷峻,英姿勃发又隐隐有股威严之势,与先前落拓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刘镇无心听她说什么,臧宓才收了手,待要仔细查看他脸上可还有遗漏之处,刘镇已一个箭步起身,火烧眉毛一般,去将小火炉上的水壶提下来,又提了炉子出去。 他未提灯出去,今夜又不见月色,四下里一团漆黑。臧宓不知他在外头摸索什么,直等了许久,刘镇才端了半盆冷水进来,兑了水给臧宓梳洗。 臧宓此时有些内急,方才趁他出去的功夫,仔细查看了一番室内,却并未见着恭桶。这样羞怯之事,要开口当面问他,臧宓深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偏又忍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他:“附近可有溷厕?” 刘镇亦颇不自在,挠挠头道:“巷尾有一间,但深更半夜,出门又不便。屋后有只恭桶,我扶你过去。” 臧宓强装镇定,本想着坐这一时,身体似乎渐渐恢复过来,撑着矮几慢慢站起,才走两步又觉力不从心,倦怠得筋骨都好似被抽了,只得将手肘倚着刘镇,在他搀扶下,一步步摸黑往屋后去。 因见她仍十分虚弱,刘镇将她带到恭桶前,也不敢走远,“我就站在拐角处,若你好了,便叫我一声。” 臧宓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想来也看不清,又轻声“嗯”一声。 等刘镇走去拐角另一边,臧宓隔了一阵,才终于解了小裤。她很有些疑心恭桶并不干净,这里从前又住过别的人家,因而并不愿挨着那桶,只扶着墙,竭力想不要与那只桶靠得太近。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大得让臧宓有些难堪。刘镇就在不远处等着,想必能听个一清二楚。这令臧宓心中的羞怯愈发强烈,懊悔方才没叫他走得远远的。这样尴尬的时刻,哪个女子希望有个男人杵在旁边听壁脚? 短短一刻,漫长得好似天荒地老。等臧宓终于收拾好,也不好意思就叫刘镇过来,只自己扶着墙,拖着酸软的身子慢慢往回走。 那头刘镇等了一时,却始终不见臧宓唤自己,正有些疑心,突然“砰”一声,听着像是什么重物坠地之声。 刘镇吓了一跳,脚步一窜,下一瞬已经撞上什么软软的东西。 臧宓本扶着墙慢慢往回挪,不意撞倒了什么东西,自己倒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墙角那头一个黑影冲出来,两人撞在一处,臧宓原就虚弱的身子一阵眩晕,脚下又酸软,控制不住整个人便软软地往地下滑。 幸而刘镇及时伸手,将她箍在怀里。夜色中瞧不清,他俯首之时,她恰扬起头,温热的唇畔擦过什么东西,只觉得硬硬的,有些扎人。 臧宓方才为她剃须,清楚那是他胡茬的手感。她的唇无意间竟擦过他下颌,原该生气的,可有股克制不住的渴望在心底叫嚣,令她的身子愈发地软,头脑里一片眩晕。 刘镇蹲身将臧宓抱起,她的脸恰埋在他颈项间,鼻息里净是他雄浑的气息,诱着她微微一偏头,伸出一点舌尖,在他颈上轻轻一舔。 只是她本就是强弩之末,能强打精神支撑这么久,属实已经是撑到了极限。随即竟昏昏沉沉,在刘镇脚步颠簸中昏睡过去。 刘镇用脚踢开门,将臧宓抱进屋,放在方才铺好的拔步床上,而后伸手在颈间摸了摸。他非草木,自然察觉到颈间似有些异样。只大约是她无意中不小心碰到,无关风月。 即便她是有意,她此时身体有恙,被毒香所扰,又岂是本心呢?而他又怎能做乘人之危之事,那与禽兽何异。 刘镇脱下臧宓脚上的鞋子,掀了被褥将她放进去,唯一的枕头也给了她。替她掖好被角,而后才起身洗漱。 他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儿,哪经得起一而再地撩拨,那处早有了反应,却又无处发泄,只得打了冷水,在屋外冲了,那股冲动这才消歇。 因从前赁屋之时,他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带着个女子一起,这里虽只一间屋,连间灶房也无,但租金便宜,他一个不讲究的单身汉自住也尽够了。 但眼下又捉襟见肘,除却这张拔步床,能容他这八尺之身的也只有那张脚踏了。窄是窄了点,但今晚连续两次对她生出那种心思,刘镇并不敢确信,当真与她睡到一处,自己仍会无动于衷。 他自觉是随便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过日子都可以的。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陪着,生儿育女,只要心地善良,看得起他,不像他继母那般刻薄嘴欠,不论相貌美或是丑,这辈子也别无所求。 可臧宓这样的官宦千金,识文断字,自幼教养良好,精擅许多技艺,必然心比天高。哪怕是折断了羽翼,沦落到尘埃里,又哪里当真会心仪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呢? 她喜欢朱颜玉面,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与她之间,因偶然的际遇被扭到一起,有了交集,可实则仍泾渭分明,隔着天堑鸿沟。 刘镇躺在狭窄的脚踏上,望着漆黑的房梁,思绪繁多,无法辗转,却也罕见地难以入眠。因并无多余的被褥,他翻出一件夹袄穿在身上,抱臂枕在头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才沉湎入梦乡,隐约床上的女子起了身,缩在床脚哭泣。刘镇起身去安抚她,却被她柔软的胳膊缠住颈项,吮吻缠绵,抱着他不放…… 极致的欢|愉那瞬间,刘镇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夜色深沉而冰冷,怀中哪有什么温香软玉?可令人懊恼的是,那梦如此逼真,引得他沉沦放纵,身下的裤子湿了一片。 刘镇懊恼地起身,胡乱扯了什么布料围在身下,将换下的脏裤泡进水盆。 夜深人静,他有些犯懒,不想这时洗什么裤子。却又怕明日起来,被臧宓发现。正犹豫间,屏风后一个慵懒又温软的声音柔柔唤他:“刘镇……”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21章 、乳燕投林 刘镇有些心虚,“嗯”了一声,一开口,却觉嗓音沙哑。 他忙清了清嗓子,又问臧宓:“何事?” 只是纱帐中寂然无声,臧宓呼吸平稳,不过在梦中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呓语。 刘镇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打岔,睡意也全无。这小小的房间不知何故,令人心浮气躁,他不敢再在屋中待着,将水盆端到院子里,独自蹲在地下搓洗那条脏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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