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从柜顶将上回做衣裳剩下的边角布料拿出来,取出两支头先做给秀儿的花,冲众人笑道:“瞧,就这样的,做起来简单,并不需将整幅布裁了特意做,就用这样的碎布,做出来样子也不赖。” 臧宓手上的花做好后精心修剪过边缘,若不说,谁看得出是碎布呢?且那花层层叠叠,看着像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姿态妍秀,颇为漂亮。 “这料子不是春桃去年夏天做了条裙子的那个吗?当时我也觉得好看,只是怕压不住这个颜色。” “莫说刘镇看着像个黑面阎罗,却晓得疼人。这料子五文钱一尺,做身衣裳需得好几十文。春桃她娘那般疼女儿,也只舍得买来做一件裙子。” “还是娘子心思巧,这花纵使不戴在头上,别在领口,或是戴在手腕上,也显得别致,竟比做成衣裳裙子还好看些。” 有人拿着花往鬓边比了比,又佩在手腕上,因做得精巧细致,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当下俱各欢喜,只春桃心中不乐。她最喜爱的裙子,再不是独一份,臧宓有,且穿得比她好看,而且凭着一朵碎布做的花就哄得几个傻女子那般欢欢喜喜。可她真正瞧得上眼的,臧宓却借口没有工具,轻飘飘就打发了她,最拿手的绝活儿却要藏私,不肯轻易教给人家。 几人围坐着说笑,显得热热闹闹,隔壁朱氏忙指使刘秀儿出来瞧个动静,听说臧宓在教春桃她们做花,嘴上鄙夷:“又不能当饭吃,白瞎功夫学那花架子玩意儿!” 偏偏心里又不足,总觉得旁人追捧的必然也是好的,自家也不能落下,因此提了锄头到枇杷树前锄菜地,觑着功夫插话道:“你们跟着刘镇他媳妇学手艺,可不得交些师父钱?就是打铁学木匠,哪个拜师不给师父交束脩,帮师父家里做活儿呢!” 朱氏寡妇当家,一个人养大四个子女,向来刻薄又泼辣,村里人多同情佩服她,却也有些怵她,因朱氏向来锱铢必较,人又小气。但这话却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且又占着理。几人来与臧宓学做花,只当是同年女儿家相互间探讨手艺,哪里有什么别的想法? 因此朱氏话音落,几个人面面相觑,面有愧色,气氛尴尬。但不过与她学做朵花,竟就要真金白银交束脩拜师,那也太不值当了吧!且都是村里的姑娘媳妇,处得好多走动,相互间指点女红是常有的事。 幸而臧宓并不与朱氏一般计较,只笑道:“不过学着玩的东西,哪里就到拜师的程度了?” 因见刘秀儿坐在门槛上往这边张头望脑,瞧着想来又不敢的样子,晓得朱氏不过拿话激她,教别人不收一文钱,偏将自家的妹妹撂在一边。因此冲刘秀儿招招手,也叫她一起来学。 刘秀儿朝朱氏瞥一眼,晓得她娘打的主意,见臧宓主动招呼,欢快得像只鸟,端着自家的针线箩就飞过来了。 臧宓原本有心做些刺绣补贴家用,但做刺绣极伤眼睛,长久做下来肩膀颈椎和眼睛损害都很大。而一幅好绣品,稍微精细些,总要绣上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没有收入,连买丝线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此时见村中女子这般好学爱俏,心里又有了些别的想法。 臧宓笑着拉了刘秀儿站在跟前,用碎布盘了一颗十分精美的盘花扣,取过针线,缝在她衣襟上, “这样一粒盘花扣,在好的裁缝铺子里要卖十几文一粒。虽然要盘得好看比较难,但不过是熟能生巧的事。而方才我教你们做的花不过是最简单也最便宜的一种。我曾见过有人做的花,不算点缀的金石珠玉,要卖四五两银子一枝呢!” 只不过那样的花,寻常人用不起。而遍身罗绮者,并非养蚕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31章 、报复 “一朵簪花四五两银子,我的天!” 低低的惊叹声四起,几个少女面面相觑,既震惊,又难以置信。起初的惊讶过去,又纷纷生出几许艳羡。 臧宓回房,将昨日佩戴的簪花从柜子里取出来。这朵簪花是臧宓初学制宫花时练手之作,因而选了式样十分简单的白兰花来做,打眼瞧着只觉典雅别致,并不大招人眼。哪知昨日与春桃同遮一把伞,下细打量之下被发现了端倪。 她一出来,几个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到她手上那朵白兰花上。这簪花只除了并没有白兰花那样馥郁的香气,从花形到花瓣,甚至连花蕊,都逼真得好似才从树上采摘下来。 花瓣的纹理、中心的凹槽、白中泛着典雅的浅黄,蜷曲的弧度,从形态到色泽,无一不叫人拍手叫绝。 春桃见臧宓果真将这朵簪花拿出来,不由眼睛一亮,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夏荷。 夏荷只眉飞色舞瞟她一眼,便目不转睛地望着臧宓手里的簪花,急切着想要见识一番,能卖出四五两银子的东西,是否真的值那个价。 春桃瞥一眼身边几个小娘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有些后悔。 早晓得那簪花原来竟是大有来头,她便不带旁人,只一个人悄悄来与臧宓讨教了。若臧宓当真肯现在就教她们,她自己是做了这讨人嫌的出头鸟,却白白便宜了旁人。若这样的技艺人人都会,那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了。 臧宓笑吟吟看着几人头碰头,小心翼翼将那簪花捧在手上,翻来覆去仔细传看,好似膜拜着什么神物一般,不由忍俊不禁。 “这不过是我自己闲暇时做来耍的小玩意儿,倒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地供着。” 她指了指刘秀儿衣襟上的盘花扣,又将那白兰花簪与先前用边角料卷的花枝并放在一处,比对道:“这朵瑰艳的头花,货郎摊子上可卖几文钱一朵。而秀儿衣襟上这样的一枚盘花扣,没个十几文下不来。至于我手中这样的簪花,若放在铺子里售卖,少则几十,多则数百文总是要的。” “只不过这样的簪花,却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令人一见倾心的程度。需得心思灵,手又巧,沉得下心去精雕细琢,将细微处做到极致。而若花样更精美繁复,做起来所耗心神便也更甚。几两银子一根的花簪,相比所耗费的心血,实则也算不得什么。” “我从没在哪个货郎的架子上看到只卖几文钱,却做得如娘子所做这样精巧的头花。”夏荷掩嘴笑道,望着臧宓的眼神亮晶晶的。 “我娘与阿姊这两年一直接了城中绣坊的绣活儿来做,每日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手下没有个停歇的时候。每十日去城中交一趟活儿,除去绣线绣布这些本钱,所得也不过七八十文钱。原以为这便算不错的,但比起娘子手底下的绝活儿,那也差远了。” 臧宓只淡笑着不接话。 如崔娘子那样的刺绣大家,绣品同样令人叹为观止,每月仅是教授她们这些官家千金所得的进项,便是好几十两银子。那样的手艺岂是一个月拼死累活却挣不到三百文钱的村妇可比。 若刺绣技艺臻于至善,自然并不输给这小小一朵宫花。但这样戳人心窝子的话,臧宓并不愿此时与她言明,说了也不过让人平白难堪,毕竟她当初与崔娘子学刺绣,每个月就需得交二两银子的束脩,又哪是村中的庄户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照嫂嫂这样说,学制这簪花是极难的了。我娘每每骂我是个实心棒槌,手笨心粗。”刘秀儿原本兴致勃勃,生起一股要大展钱途的雄心壮志来。听臧宓所说,还未动手,已先气馁了。 臧宓听她言语天真笨拙,抿嘴笑了,摇头道:“那倒也未必……” 正要将自己所筹谋之事讲与众人听,柴门外却有些动静,抬头去看,却是刘镇回来了。 臧宓忙起身去开门,而院中一众小娘子见刘镇回转,便纷纷起身,坐立难安。 刘镇生得伟岸,站在面前便令人觉得无形中多出一份令人局促的压迫感。他在女子面前素来又是个冷峻寡言的性子,先前名声也不佳,这些女子从前见着他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呢? 也是前有三叔公那回事,加之春桃撺掇,又对臧宓有许多好奇心,这才相约登门来。知道他不在,个个心里都舒坦自在许多。 此时见刘镇回来,除了春桃,下意识都有些想走,偏又有几分不舍,想与臧宓再多讨教讨教,与她学个一鳞半爪,兴许能寻个挣钱的路子呢? 刘镇也不知出去做了何事,今日天气宜人,他却走出了满头的汗水来,瞧着有几分马不停蹄的风尘仆仆。 他往日一见臧宓,眼神总不自禁就变得神采奕奕,眼底里也会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但此时虽也冲臧宓笑了笑,脸色却并不如常轻松,反而隐隐藏着几分凝重。 臧宓见他这副模样,猜着他或是去镖局谋事并不顺利,怕他心中不快,便打发几位小娘子道:“这半日只顾着与你们说话,竟是忘了做午饭。我往后常日都在家中,你们没事就可以过来坐坐。” 几人笑着与她道别,相携着自去了,一路叽叽喳喳,议论着臧宓方才所展示的簪花等物不提。 刘镇自去后厨舀水擦洗身上的汗水,臧宓紧抿着唇跟了过去。听得人都出了院子,这才低声对他道:“差事一时不顺并不打紧,你不要将这一时的挫折放到心里去。将来你我相互扶持,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刘镇将手中的巾帕扔进水盆里,望着臧宓,浓眉紧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俯身将她拥进怀里。 也不知他有些怎样沉重的心事,气息有些粗重,犹豫一时,终于开口对她道:“阿宓……” 正要说什么,前院中忽有轻微地窸窣声,似有人蹑手蹑脚靠近。 刘镇立时警觉,浑身一凛,骤然将臧宓推至身后,反手将藏在背后的匕首抽出,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啊呀呀!” 一声尖锐的叫声高亢,臧宓跑过去,只见朱氏猫着腰,抱头钻过院中的篱笆,直跑过菜地,这才抚着心口,瞠目指着刘镇破口大骂:“我不过是过去抓自家的鸡,你就要对老娘动刀子!……” 臧宓扫视院中,果然见一只芦花鸡咕咕伸缩着脖子,点头在地上觅食。想是那边的鸡跑进这边院子来,朱氏翻过篱笆来抓,却险些被刘镇当做歹人行刺。 她从前听说朱氏刻薄泼辣,却没什么直观的印象。此时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唱念做打,从刘镇幼年时的糗事开始骂起,斥骂他侵吞遗财,弑母逞凶,只差在地上打滚撒泼。 而这头刘镇面色黑沉,额上青筋迸起,咬紧了牙关,显然被她气得不轻,忍耐着越来越激烈的怒意。 臧宓忙上前拉住刘镇的手臂,劝他道:“她应是被你吓得不轻。你也是,好端端拿刀出来作甚?我都被吓了一跳。” 刘镇这才收了匕首,重新回去洗脸。 臧宓正要生火做饭,刘镇却吩咐她道:“先别忙,等会与我一道去后山挖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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