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亦是晓得轻重的。往日里她但凡见到刘镇,无不怒目而视,随口就要骂上几句。可自从刘镇入军中做了参军,晓得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与他对上,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如今刘镇更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她更识时务地龟缩起来,并不敢趁机以他的继母自居,舔着脸来要挟刘镇认自己。 因此今日高堂的位置空空,只由孙将军夫妇为傧相主持赞礼,而后刘镇与臧宓夫妻拜过堂,刘镇仍在一片起哄的笑声中,将臧宓抱入洞房。 新房之中眼下却十分热闹。臧宓从前闺中的几位好友并小岭村中与她学过制簪花的女子俱都在。就连几位姑表姨表的姊妹也来陪着。刘镇已经出嫁的大妹和小妹刘秀也都前来,帮着招呼宾客,洒扫屋子。 见刘镇抱着人大步流星而来,身后跟着不少起哄架秧的年轻郎官,一些小孩和活泼些的姑娘嫂子俱都拍手笑起来,起哄着要两人先亲一个。 臧宓心下欢喜,却又羞得无地自容。刘镇却是个不为旁人取笑就扭捏羞涩的人,当真就当着众人的面,俯身撩起喜帕一角,大大与臧宓亲了个嘴。 只臧宓唇上点了那樱桃小口的口脂,他这一下亲完,嘴上倒被染得红艳,自己还不察觉。旁人也不提醒他,只拍手笑得前仰后合。 喜娘又拿了称杆过来,让刘镇挑下臧宓的喜帕来。 红绸落下之时,臧宓羞赧得脸色绯红,连颊上胭脂都盖不住。好在这时新郎需得留在房中,与新娘一道坐床,前来暖房的一众宾客也被请去旁的房间稍事休息。 等众人鱼贯出去,房门被喜娘阖上,臧宓这才抬手捂在面颊上,嗔刘镇一眼,“这么多人,亏得你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害臊?” 刘镇笑吟吟望着她,只执起臧宓的手在掌心,“我尤嫌不够,还想再多来两回。” 他说着作势又要来亲,臧宓忙推开他,羞赧道:“我脸上全是厚厚的一层脂粉,你也下得去嘴?” 抬手拿了旁边矮柜上的镜子,递给他道:“你瞧瞧自己的脸!” 刘镇接过镜子来,随意瞟一眼,见下巴上果然如敷粉一般,唇上却一片红艳的口脂,自己也不觉失笑。 “难怪京中许多纨绔子弟爱敷粉施朱,又爱吃女人嘴上的胭脂。” 说着又倾身过来,将臧宓压在床榻上,嗓音沙哑:“娘子,好甜,再让我吃一口罢?” 臧宓晨起理妆,心中还怕他笑话自己浓妆丑,这时才察觉得他似乎是分不出美丑的,不由好笑道:“你这般样子,等下出门,难保不被人群嘲。待晚上好不好?” 刘镇却已不由分说,用下颌上胡茬去蹭她脸颊,动.情道:“你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迹,于我来说都是堪夸的勋章。” 臧宓一怔,却被他趁势撬开唇齿,轻磨慢捻,呼吸交缠间,渐松缓了心神,由着他缠绵一阵。 只是今日大婚,他等下还有许多事情,若被外头的宾客瞧见他面上沾了脂粉,唇上又有口脂,像个什么样子呢? 因此待他这一吻后,臧宓便起身,去墙角里找水壶,拧了帕子替他擦脸。因臧宓的妆容有些花了,头上发髻也有些松散,索性也一并将脸上的脂粉全都洗去,又抬手将发簪抽了去,对着镜子,重新梳妆起来。 刘镇见她头发放下来,一头青丝如瀑,伸出手指从她发间梳过,一时兴起道:“阿宓,让我为你梳头盘发可好?” 他自己从前头发总蓬乱如草窝,臧宓哪放心他给自己梳头,只失笑道:“你坐着别动,否则我越发忙乱。若等下时辰到了,旁人进来,我仍未收拾妥当,只怕往后去哪里都绕不开这个话题了。” 刘镇便拖了椅子坐在她身侧,静看她梳头。突而想起解缨结发的传闻来,取下自己头上的发冠,用匕首割下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 “阿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将那束头发交到臧宓手里,臧宓心中感怀,不由眼中一热,生生忍住泪,从妆奁抽屉中腾出一枚放耳坠的小盒子,又用银剪剪下自己一缕长发,珍而重之地与刘镇的头发编在一起。 刘镇的头发又粗又硬,有如上过一层漆。而她的发丝柔软顺滑,光可鉴人。分明是差别迥异,瞧着不相融洽的两缕长发,却又紧紧纠缠,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等两个人收拾得妥当,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喜娘便又来请刘镇出去。而先前的许多女子又进来陪在臧宓身边。 几个人正打趣臧宓为何重新梳洗过,臧宓的舅母却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一脚跨入新房来。 自与徐闻的婚事成了昨日黄花,而萧氏上回为李沅娘的事去求臧宓,却被臧宓摔了砚台,吃了一肚子气,甥舅之间如今只剩下面子情罢了。 昨日徐氏去了徐家过礼,但臧钧与臧宓却未登门。为显示自己教子有方,也澄清昨日的一些误会,徐氏今日特意趁着臧宓的婚事,将两个儿媳带上了门。 “刘镇如今就留在宜城也是好的。免得你们才新婚,又要分隔两地。恰像昨日三郎,因为任上的事务繁忙,竟连结婚也赶不回来。令沅娘平白不知多受多少委屈。” 因她是长辈,林婵为她安了椅子,端了新沏的茶来。 偏偏李沅娘虽面上装得喜笑颜开,毫无芥蒂的,却因嫉恨生暗鬼,疑心徐闻是因为对臧宓余情未了,是以不愿同自己成婚,这才撂了挑子,成婚当日并未回宜城与自己拜堂。 她早想挑事下臧宓的脸面,又以为自己先已布局,掌尽先机,这时便借故端了茶盏,浅啜一口却立即吐了出来,面上仍一副言笑晏晏地样子,却是讥讽臧宓道:“你从前在臧家喝的茶也比这个要好吧?这般苦涩难以入口,也只有刘镇这样没有根基的武将肯用这种劣茶待客。” 臧宓听她这话不对,已自皱起眉来,李沅娘哪肯给她反驳自己的机会,随即一棍打中臧宓的七寸:“也是,你当初在醉贤楼失身于人,城中有头脸的人家哪敢娶你?幸而刘镇那种大老粗没甚么见识,还肯要你,已经算是祖坟里冒了青烟。只怕再好的茶,于他也是牛嚼牡丹,吃不出滋味。” 闺秀之间,即便有小争端,也断没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言辞不敬,四处树敌的。也是昨日李沅娘气得太狠,今日蓄意前来砸场子,势必要让臧宓比她昨日更难堪十倍不止。 外人不知道,她姨娘病入膏肓,也就是这几日光景就行将就木,未免要守母孝耽搁亲事,再出了什么岔子,她这才借口高僧断言从前的吉日不好,为逢凶化吉,重新择定了婚期。 可她以己度人,心中揣测臧宓必然背地里不知怎样笑话她,以为她不好过,她就能自在逍遥么? 屋中之人一听李沅娘这话,不由噤声,一时间房中欢快祥和的气氛一滞,就连萧氏也吃了一惊。娶妻娶贤,哪怕她如今与臧宓关系不协,但两家明面上仍有走动往来。而刘镇如今又势起,虽是没甚么根基的新贵,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是个什么光景还难料,她这就给徐家竖上这么一个劲敌? 不待臧宓开口,萧氏忙斥李沅娘道:“今日是阿宓与刘镇大婚,便茶叶入不得口,多忍耐担待便是,如何失心疯,说这些胡话呢?” “我倒是听说,我师父清清白白跟着刘家大哥。反而是这位李小姐,当时在牢里与几个地痞无赖关在一起,不知做几个人的新娘呢!” 林婵向来笨口拙舌,这回却气得不轻。方才外头都传疯了,徐家的新妇瞧着心高气傲,实则不知被多少人糟践过。此时却倒打一耙,反而往臧宓身上泼脏水。 哪个女子的清白经得起旁人蓄意地践踏呢? 萧氏一听这话,站起来便要去撕林婵的嘴。臧宓却重重撂下茶盏,起身护住林婵,怒而质问她道:“舅母这是纵容儿媳行凶,还要来打我的人么?” “我跟着刘镇之时仍是清白的身子,落了元红的布料,而今做成了刘镇的里衣。他日日来回穿着,都不肯换别的衣裳穿呢。李娘子故意将我诱至你爹面前,想让他强纳我为妾,毁了我的亲事给你腾地方,可惜,你爹那样老而不知耻的匹夫,我又如何看得上眼呢?” “徐闻是心有傲骨的俊彦,自幼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他虽位卑,却也未敢忘忧国。最厌憎的就是心思歹毒,搬弄是非口舌的妇人。他昨日不回来与你拜堂,岂不相宜?如若当真娶了你这样的蛇蝎女子进门,明眼人也可瞧见徐氏百年基业,灾祸近在眼前,毁灭在旦夕之间了。” 李沅娘气得面色扭曲,还待要与臧宓一逞高下,萧氏已是额上青筋怒起,死死攥紧了拳头,咬牙呵斥她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在臧宓抬出徐闻之前,萧氏是下意识维护李沅娘的,毕竟这是她刚过门的儿媳。夫妻本是一体,她的荣辱,自然也是徐闻的荣辱。若李沅娘声名尽毁,徐闻又能落得什么好呢? 可她最骄傲,最有出息的儿子,也恰如臧宓所说,真正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当初连宜城最好的书院也不屑读的,宁可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亲人,独自在京都苦读,也如愿得了师长的赏识和举荐。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便为一方县令,世家贵族的膏粱子弟出仕,起家也不过如此。 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她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李家抛开的橄榄枝,以为往后徐闻可乘着李家的东风,直上青云。 却没料到李沅娘竟是这般狠毒又偏狭的性子。比起臧宓的温善得体,乖巧懂事,真可谓云泥之别。 若少不经事,有些不懂的,家中长辈多提点,一二年便锻炼出来,将来亦可独当一面,成为徐闻的贤内助。可若根子上就烂了,那也没救了。 萧氏先前只以为刘镇因要报复李郡守,这才刻意针对李沅娘,对她下狠手。哪知当初那桩事竟并非是李承勉一人犯下的罪孽,罪魁祸首竟然是李沅娘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闺中女子。 这样的人娶进家门来,是嫌家宅太安宁了么? 萧氏心头突突地跳,突然又庆幸。幸而徐闻昨日未回,婚礼未成,也未碰过她的身子。和离也罢,休妻也罢,这样的媳妇,她不敢娶! 只是李沅娘背后是李郡守,当初议婚时欢欢喜喜,如今要退,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安谧 “她就是嫉恨徐闻娶我却不要她, 才故意说这些酸话,离间我们夫妻婆媳的感情。我李家乃是京中显赫门第,姻亲莫不是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 又岂是刘镇这种无根无基的奸佞小人可比肩?臧宓,我告诉你,别以为小人得势两日,就可妄自尊大!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歪理…” 李沅娘见萧氏竟如墙头草一般,转了风向, 心中不由几分恐慌, 却色厉内荏,抬出李家显赫的家世门第来。京中门阀森严, 姻亲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臧宓当真以为刘镇这种草莽出身的匹夫, 有几分军功在身,就算一号人物,甚至意有所指地警告萧氏应为家族计,转而与李家退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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