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原本觉得自家家底薄,心中难免也有一两分意动,可看着几个盛装的女子频频往桓夫人的方向张望,瞧着势在必得的模样,这才生出的两分意动便也偃旗息鼓。 且不说她能否胜出,她如今早已嫁为人妇,又何必与一群小娘子去争这个彩头,平白碍着人家的道呢。 因此只四顾着去寻秦宝儿,想着半道上躲懒,与她相携着有个伴。 目光扫过秦家的马车时,却见秦宝儿也同别的闺秀一样,脱下不便的木屐,换了轻便的软鞋,面上神情跃跃欲试。 臧宓不由奇道:“你也要去争那一百两银子么?” 秦宝儿历来喜静不喜动,听臧宓问起,不由耳尖微红,笑着辩道:“我一个月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挣不到一百两,能挣三十两也好呀!阿宓,不若你与我一起,咱们相携着互相扶持,到了山顶,挣的钱平分就是。” 若没有选妾这一出,臧宓是不介意也去凑这个热闹。但既是孙夫人与旁人悄悄通过气,臧宓自然不肯出这个头,又劝秦宝儿道:“你是家中嫡女,又有亲事在议,无谓与旁人去争这个……” 秦宝儿却笑着打断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财帛动人心,她选一个妾室,自然要掐尖,还不许我去争个第三么?” 又叹道:“你若能同我一道,旁人更不会乱嚼舌根了。” 臧宓见她有志去争那三十两银子,不由哭笑不得,只得转头与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夫人一道,慢慢跟在最后。 也许是今夏尤其热些,臧宓才爬不多久,身子便有些不适,见路边有凉亭,一头躲了进去。今日来的一众夫人,有的心思在选妾之事上,有的着意于结交桓夫人,如臧宓这般心无旁骛的闲人,倒是没两个。 她因身子不适,坐在凉亭中歇息,未免搅了旁人的兴致,只说身上倦怠,并不想上山,这一时身边竟落了单。正思虑着歇息片刻,就回山脚下孙家的别院去,梯道上却涌上一大群人来。 原是桓夫人与孙夫人乘着肩舆,被人抬上来。虽树林里荫凉些,但这般天气抬着人上山,几个抬轿的仆从肩背上早被汗水浸透,面颊颈项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 桓夫人见此,又瞥见臧宓独自坐在凉亭中,便叫停下肩舆,缓步往凉亭中来。 臧宓见她,少不得起身问候寒暄。桓家的下人又先行进来,摆上坐垫茶具,在凉亭四围设纱帐。又有执扇、奉巾帕等十余个婢女侯在外头,随时听候差遣。 这般做派,旁人在她面前难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臧宓正觉有些局促,桓夫人却微笑着招呼她坐,又亲切地问她,“可猜得出我何故今日要往东山登高?” 臧宓听荀夫人透露,心头自然也有底,但旁人捕风捉影的话头,非是从她嘴里亲自说出来,哪好当着她胡言乱语呢,因此只装作不知,笑着摇了摇头。 “早晓得一百两银子入不得臧娘子的眼,我这彩头还该往上提一提。” 臧宓观她神色,并无法察觉她喜怒,但听这话,桓夫人似乎是怪她躲在这里偷懒的意思,忙笑道:“我身子不适,这才躲着歇息片刻。将门多巾帼,便争也争不过她们的。” 桓夫人嘴角噙着笑,抬手撑着腮,神情有些讳莫如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转头与孙夫人慵懒笑道:“大热天出一身汗,面颊上的妆就挂不住,孰优孰劣,自然现出原形来。桓郎最爱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今日来的这一众女眷,我独独瞧臧娘子最入眼。” 臧宓听她这番话,心头一沉,又觉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她不该是那般意思,因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乱作联想,反而落人话柄,一时怔住,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孙夫人见臧宓有些愣神,忙打圆场笑道:“我亦瞧她十分入眼。原先见刘将军求婚之时,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抱起来,来求无终为他二人证婚。我当时还不大喜欢那样张扬的做派。可前几日赈灾筹款,臧娘子心思独蕴,心性为人都叫人折服。怪道刘将军将她看作眼珠子一样。” 桓夫人见她提起刘镇,终是重重叹口气,面有憾色道:“我原也奇怪,什么样的美人能拿鞋底子抽他,他还不计较,也未千方百计弄到手来。” 臧宓听她二人闲谈,轻描淡写的模样,却是左右着旁人的命运,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胃里一阵痉挛,匆忙背过身,险些呕吐出来。幸而并未吐出什么东西,但鬓发间俱是冷汗,面色也一片苍白。 孙夫人见她这模样,忙起身来帮她拍背,又问她可是近些日子贪凉,吃多了冰的东西。 臧宓摇了摇头,孙夫人待要遣人送她下山,桓夫人却冲凉亭外一个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躬身走进来,替臧宓把脉,而后面带喜色,恭喜她道:“是喜脉。月份还浅着,三个月之前胎相不稳,娘子不宜太操劳。” 臧宓平日见着旁人家的婴孩,心中总觉模样可爱,虽也盼着能早些怀上,可真的听闻自己有喜,又觉有些不可思议的神奇。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下又一片柔软。 这个喜讯来得也正是时候,桓夫人对她有些旁的心思,可听闻这个消息,也该打消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唯一遗憾的是,刘镇如今奔波在外,即便去信,也未必收得到。 刘夫人将自己的肩舆让出来,令身边得力的嬷嬷照顾着臧宓下山。 等人走远,不由蹙了眉头,低声与桓夫人道:“夫人何故与臧娘子说那番话?庐陵公何等身份,即便纳妾,也不可能是臧娘子呀!” 桓夫人却只冷笑一声,并未做声。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桓奕在外头那些相好的,身份上向来无所顾忌。而今他心头惦念的那位,可不也早已嫁为他人.妻? 她漫不经心用盖子撇去浮茶,浅啜一口,才道:“臧氏貌美,性子柔善,家中又无甚根基势力。她嫁过人,桓郎便是贪一时之欢,也不会多当回事,能分旁人的宠,却也无法掌控他的心,甚而生出野心来。” “你不晓得,我方才初一见她,心头有多惊喜。灼若芙蕖出绿波,清艳皎皎,我若是桓郎,亦舍不得杀她。” 孙夫人忙劝她道:“庐陵公岂是色令智昏之人?当时未动她分毫,便是有不能觊觎的理由。她夫君刘镇在军中表现十分出色,无终每也夸赞他实为人中龙凤,若非出身低微一些,将来不知有怎样的造化。 您为庐陵公纳妾,本是美事一桩,若因此而与刘镇结下夺妻之恨,令他损失一员虎将,只怕反要落下埋怨呢。” 桓夫人这才点头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令你这般紧张。” 孙夫人心中暗松一口气,笑容慈蔼:“老身为夫人您计之深,所以紧张。” 孙夫人肯在桓夫人面前为臧宓说话,一则是为刘镇当初在战场上孤军深入,夺回孙仲的头骨,替他复仇;一则也是因着在赈灾义卖中,臧宓出力颇多,却并不争功邀宠,当真入了她的眼,叫她心折维护。 臧宓回到孙家的别院之中,嬷嬷特意为她安排了一间十分清净雅致的院子歇着。 “你如今却要忌嘴,诸如山楂螃蟹等物,一概都莫要沾才好。有人吃了没事,但许多人吃了轻则见红,重则落胎呢。” 臧宓见她如此周到,不由感激,央她将平日里需得忌讳的东西都列张单子出来,往后自己当作圣旨一般供起来。 那嬷嬷不由笑起来,安顿好她,当真取了纸笔来,给她足足写了三大张。 两人在房中正讨教些育儿经,外头忽有人声喧哗,似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这是孙家的别院,平素里下人都是有规有矩的,如何会无故喧哗呢? 唬得那嬷嬷急忙走出门去查看,过得许久回来,却道:“说是山上出了点事,周副将家的小娘子被人推下一道陡坡,摔破了额头,破了相呢……”
第71章 、做主 因上回周副将挪用军饷放印子钱被人告了黑状, 惹得司隶校尉陈实亲自前来宜城彻查,眼见是要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却因庐陵公桓奕出手保他, 要他将功折罪,这才躲过一场劫难。 如今周副将对庐陵公自然忠心耿耿,旁的人家顾忌着脸面,大都只有意将庶女送去做妾,周家却与众不同, 来的只一个甚为得宠的嫡女, 小名唤玉娘。 周玉娘性情活泼张扬,善骑射, 模样也出众,因棱角太过峥嵘, 在女儿家里人缘并不大好。常言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周玉娘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觉得旁人都嫉妒艳羡自己,因此愈发高傲。 她那样一个人,会被人刻意针对, 也并不十分令人意外。只是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竟敢这般肆意妄为, 敢在桓夫人的聚会中做这种手脚…… 不多时,孙家的仆从将这位周娘子抬下山来, 隔着老远, 就听得到她因伤口疼痛,不住凄惨地叫唤。整座别院中的人都被惊动, 而原先上山的一众夫人千金也跟在后头, 神色各异地随着进门来。 臧宓原先并不想出去凑这个热闹, 正坐在窗前细看嬷嬷方才写的东西,荀夫人却风风火火进门来,支开房中伺候的仆从,悄声对臧宓道:“周家那小蹄子一口咬定是秦都尉的千金推的她。你设个法子,帮帮她才好。” 荀夫人因见臧宓与秦宝儿走得近,这才来悄悄与她通风报信。若当真因登山之时起了龃龉而将别家的小娘子推下山摔出个好歹,今日这别院中这么多有头脸的夫人太太,往后谁还敢与她交道呢?说不得桓夫人为平息周家的怨言,还会重重责罚秦宝儿。 此事非同小可,后果也许十分严重,臧宓听闻,不由吓了一跳,忙扶着荀夫人的手,一道往厅中去。 此时厅中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桓夫人蹙着眉坐在上首,各家的夫人太太三三两两围坐在她边上。而周玉娘跪在下首,一手拿染了血的绢帕捂住额头,一手被握在桓家的医婆手中。 她一身浅蓝色鲛绡纱的裙裾被树枝割破好几处,手肘膝头全是泥土,面上血污混着尘灰,鬓发散乱,花容失色,显得十分狼狈。却跪得直挺挺地,不依不饶请求桓夫人一定要为自己主持公道,严惩推她的凶手。 “我原本一路遥遥领先,也许因此碍着那人的眼,她从我身后经过时,我听得脚步声跟得很紧,特意让到了边上。哪知她却用力挤了我一下,故意将我推出梯道外。那段路十分陡峭,石梯外全是荆棘碎石,若非我命大,夫人此时焉能再见到我……” 周玉娘说着,呜呜咽咽放声哭出来,当真十分委屈的模样。 “可瞧清楚那人是谁?”桓夫人揉着额心,神色间几分不耐烦。这妾室尚未选进门,倒已生出这般是非波澜。一百两银子尚且能引得许多人竞相追逐,更何况是桓奕的妾室之位。 周玉娘点了点头,“她也穿了浅蓝的衣衫,此时正躲在人群里看我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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