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砰一声将大门关上,不多久就又开始骂刘怜。 臧宓没理会外头的动静,吃过饭便坐在床上纳自己的短袄。等刘镇与黑二一顿酒喝好,那身短袄也草草收了针。 她仍用木棒将门抵住,躲在木柜侧边,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换了过来。 只是等这一身新衣上了身,臧宓才察觉有些不大妥当。先前因着想省下些尺头,她裁剪时并未如常放宽几寸,里头的衣裤都是将将合身,裙子也并未打繁复的褶,就连短袄都做得有几分小巧。 尺头是省下了,可衣裳穿在身上太过修身,胸前绷得有些紧,而腰身却十分纤细,袅袅一袭窄裙,看着格外亭亭玉立。平日藏在宽袍大袖中的玲珑有致,也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衣裳无论样式还是颜色,与她素日的气质并不吻合,只是眼下她也别无选择。就像她此时坐在刘镇简陋得可谓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一切都格格不入,却也只能安之若素。 臧宓犹豫了片刻,只能做出泰然自若的模样,悄然挪开门后的木棒,坐回床边,仔细将刘镇的旧衣磨破之处缝补好。 因想着上午刘秀儿曾十分艳羡她手中的衣料,只不过剩下的料子零碎,并不够做什么有用的,便用碎布缝了一朵精致的绢花,放在她的针线箩里。 == 等黑二终于离去,刘镇推门进来,臧宓正站在床边,将他的衣裳叠整齐,放在床尾端。 再寻常的事情,由她做来,便生一种别样的美感。那身新衣衬得她整个人如繁花灼灼,明艳逼人,远胜什么春桃绿桃。 只是……她终究只是他命里的过客,容不得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将你的衣裳穿脏了,也不及洗,实在是抱歉。”臧宓双手交叠,冲刘镇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显得温雅如仪,却令人感觉疏淡而遥远。 “不碍事。”刘镇眼神微黯,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雨伞和斗笠,回身之时,俊朗的面容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我先送你回城。” 此时雨小了些,却仍淅淅沥沥。刘镇戴着斗笠走在前头,臧宓撑在伞跟在身后。 两个人出院子时,恰碰上朱氏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饭,恍眼瞧清臧宓美得如朝雾般柔美的侧颜,一袭窈窕袅娜的身段,张着嘴,忘了骂人。 因下着雨,路上人不多。但臧宓还是将雨伞低下来,挡住面颊,不愿与旁人目光对视。 明里暗处,旁人看到刘镇和他身后的小娘子,晓得她便是昨夜被送至刘家的“新娘”,纷纷好奇地打量她。 即便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却仍令臧宓如芒在背。 二人行至村东头,眼见前头再无房舍,一条小路蜿蜒在农田之中,臧宓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身后却突有一声暴喝:“刘镇!你伤了人还想走吗!” 臧宓被这一声怒喝吓得一抖,刘镇蹙着眉头转过身,将臧宓挡在高大的身影后。 “这回你别想抵赖,狗癞子瞧得清清楚楚,你早上想顺手牵牛,我爹呼喝着追了一路,与你发生争执,过后不久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被抬回来时身子都凉了,脚上全是血!” 这样歪曲事实的说法,听得刘镇额上青筋暴起。他发了一回好心帮人把牛拦下牵回去,却又被冤枉盗窃伤人。 “狗癞子哪只眼睛瞧见的?叫他抠了吧!” 因着多年前与朱氏的龃龉,刘镇生平最恨旁人冤屈栽赃他。偏偏村中哪家出了不好的事,都会往他身上想。 名声这东西,积聚时如绣针挑土,而一旦溃毁,则似土崩山倾。 多年前刘镇就因侵吞遗财,殴打继母身败名裂。到如今,名声已烂得如竹蔑穿豆腐,提都不能提。 可因为他名声不好,什么破烂事都栽赃到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早上出门,在东头的田边看见你家老头在田里叫唤,牛也跑得很远。我跑过去将你家的牛赶回来,拴在路边桑树下。你家老头却不识好歹,追过来朝我砸石头。我见他老迈,并未理会他,而后走开。” “你的名声臭大街!为了脱罪,什么样的鬼话不能编?当年你还说你爹给你托梦来着,你这样的人,嘴里有半句话能信?” 刘全并不信刘镇只言片语,反而上前抓住刘镇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今日我把命撂在这里,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一定要告到官府,让你吃牢饭!” 这样的胡搅蛮缠,彻底激怒了刘镇。他亦不再辩驳,反手一爪擒住刘全的衣领,一记老拳就朝他腮帮上招呼去。 此时村中许多人已被惊动,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在家中,一窝蜂都跑来看热闹。见刘镇之举,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偷牛不成,伤了三叔公,全叔找他理论,反而被他重拳殴打。简直不是个东西!” “这恶霸早被逐出了族中,原就该滚出咱们村。这会子做下伤天害理的恶事,还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要我说,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将这毒瘤剜出去,免得将来再为祸咱们这一方!” “因为他,别村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官府可还给这二流子娶了房媳妇!当真是老天瞎了眼,还有没有天理!” ……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义愤填膺。早有与刘全相好的人家跑回去取了锄头扁担,叫嚣要打S刘镇,为民除害。 双方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臧宓站在刘镇身后,因为人多,场面混乱失控,她一度紧张得将伞压得愈发低低的,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是畏惧,也是无谓做被殃及的池鱼。 可村民们仗着人多,又有锄头扁担等武器在手,声势越发浩壮,大有不将刘镇打出个死伤,狠狠教训一顿,誓不罢休之态。 若僵持下去,情势对刘镇极为不利,二人今日也走不出这小岭村。即便他能以一挡十……可臧宓相信刘镇,哪怕这个村子里没人相信他的说辞,臧宓也相信他。若他当真是被冤屈的,那种被现实束住手脚,无力抗争的乏力之感,令人多绝望啊! 臧宓自己淋过雨,便想为别人撑一把伞。尤其那人于她还有大恩。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
第9章 、清白 在刘镇撸起袖子,打算将刘全一拳撂倒在地之时,臧宓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唤住他:“刘镇。” 刘镇的拳头生生顿住,咬着后槽牙,一把将刘全推了个趔趄,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拉住臧宓的手腕,打算暂时忍下这口气,先将臧宓送回家。 今日的账,对方不想就这么算了,他自然更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但事有轻重缓急,若他有个好歹,臧宓被困在这里,将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可臧宓将手中的伞收起,轻轻挣脱了腕上禁锢的大手,鼓起勇气,扬声道:“不论诸位有什么样的分歧,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为老人家诊治。还请诸位暂时放下恩怨纠葛,莫待铸成大错,再悔之晚矣。” 原本周遭吵吵闹闹,臧宓虽然尽力用了最大的声音去说话,却没多少人在意到她说了什么。 但刘全却听到了,愤而回道:“我家中早已请了郎中来看,可连请两人,人家只叫我们准备后事……” 刘全说着,声音呜咽发哽,眼角泛上泪花,忍不住老泪纵横。 “今日这笔账,我势必要与刘镇算个清楚明白!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他还要再撂下狠话,身旁的亲故纷纷动容,摩拳擦掌,眼看着事态越发激化,臧宓蹙着眉,神色凝重道:“我曾学习过医术……想要为老人家看一看……” “若我没法子,也愿意为您家请城中的名医来诊治……总之,先尽全力,看看能不能保住老人家一条命。” 臧宓并未信誓旦旦一定能救回刘家的三叔公,可她声气温软,神色认真,柔和之中却能令人感觉到态度里的真诚。而且她愿意给老人家请城中的名医,这令刘全心思有了一丝松动,满腹的怒气终于破开一个口子。 可臧宓的态度能代表刘镇么? 因此刘全质疑道:“你话说得漂亮,可你能做得了他的主?” 刘全怒目斜视刘镇一眼,“若他转头赖账,诊金……” “若事情当真是刘镇做下,即便他不出钱,我也绝不会赖您的账的。”臧宓温声打断他的话,只轻声催促道:“烦请您前头带路,莫耽搁了时间。” 许是因为臧宓长得温良无害的模样,刘全终于决定相信她一回,当真转头往家中去。 臧宓抬步跟上,却被刘镇一把拉住,不赞同地皱眉道:“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断气。他家请两个郎中都说快办后事,你掺和进来,若他有个好歹,他家连你一并都要恨上!这事与你没关系,我先送你回城……” 臧宓知他不想带累自己,但他肯放自己归家,这份恩德,她没齿难忘,也想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回馈他的恩情。 因此臧宓冲他摇了摇头,小声却坚定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即便最终我无能为力,但损失的只是一点钱。而若能挽救一条命,能对你做点有用的事,将来我想起今日这一刻,不至于为对你的苦难视而不见而后悔。” 她这最后一句令刘镇心中大为震撼,一时怔愣着,心中如被热流击中,回不过神。 世人憎恨他,轻贱他,鄙夷他,疏远他,可唯有她看到了他的抗争和苦难。刘镇时常觉得自己身处一座深深的井底,每隔一段时间,井口就被砌上更狭窄的一圈。他用强硬对抗这整个世界,而世界报之他以寒冷。 臧宓是一道不一样的光,猝不及防地照了进来。 == 因为刘全态度的转变,这场架自然也没打得起来。 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疑心臧宓不过是为拖延时间,也有人感叹那样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子,竟被官府强配给刘镇这样的恶徒,还有人开始打起了赌,赌刘镇过了这一阵新鲜劲,过多久就会开始对老婆动手…… 刘镇未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紧跟着臧宓往刘全家中。 刘家三叔公虽是一介田舍翁,大字识不得几个,但在家中却是固执又威严的大家长。 老两口住在正房,三个儿子侍疾在侧,刘全领着人进去时,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挤在老人家的床前,个个眼睛发红。屋子里除了小辈偶尔的抽泣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因为请来两个郎中都说了没救,刘大伯将底下的弟妹和子侄们全都召集起来,等着为老人家送终。 而发现三叔公倒地不起,将人送回来的狗癞子也留在这里帮忙。 一群人见着刘全带进一个身穿红色的女子,先就已生不悦,待要质问,又见刘镇进了院子,火气便噌噌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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