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还给她念过话本子哄她入睡,在她梦魇之后,都是听着他的声音入睡的。 如今这样粗砺的声音,简直不像他了。 云烟吸着鼻子,声音中含有浓浓的鼻音,道:“究竟如何,莫要让我担心呀。” 季长川看她一瞬,无奈道:“天牢中湿寒,染了咳疾。快好了,只是嗓音还在恢复。娘娘别哭。” 云烟如何能不哭,短短时日,那样风姿翩翩的世家子弟,竟然有着这样一幅颓丧的模样。下颌上应是为了见她剃了须发,还带着淡淡的青色。 云烟进了内室,为他倒了热茶。 “我只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臣知道娘娘关怀臣,”季长川的语气有礼且克制,“臣一切都好,纵使之前不好,日后也好了。臣只关怀娘娘,娘娘可安好?” “我真的都好……”云烟怕他担心自己,垂着眼眸道:“只是陛下,陛下……” “陛下也是关怀娘娘,只是不得其法。” “他哪里是关怀我!” 云烟提到他就恨不得用牙咬碎他,“他蛮不讲理,强权压人,时不时就喜欢调笑我看我笑话,还、还……” 更多的她想要控诉,可在季长川面前,一些难以讲述的羞赧突然升起来,眼眶又盈着泪。 “总之,他欺辱人,暴君。” 云烟总结。 季长川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娘娘还真是,在陛下面前,才能如此鲜活。” 不同她在他面前,那样的平静。 所以这便是喜欢么?即使心中有气,即使根本不记得他是谁,甚至还因为他的举动生气苦恼。 也会忍不住在提起对方的时候,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不再像一潭平静的死水。 云烟被他这话堵上了嘴,愣愣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季长川蜷了蜷手指。 他忽然觉得,自己留下阿枝的举动,可能是错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后悔。 直到今日,直到一身华服的云烟,带着很难说清是羞意还是恼意更多的眼眸,朝他委屈地控诉着燕珝。 他们似乎……才是世间最相配的。 喉头一塞,季长川道:“娘娘,已经开始接纳他了吗?”
第67章 诀别 “六郎……”云烟顿住,“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接纳,她哪里有接纳的意思?她分明怨恨的很。 燕珝那样讨人厌,她怎么可能接纳他。简直是……无稽之谈! 季长川一笑,云烟莫名觉得这个笑中多了几分苦涩,看起来有些牵强。 “无妨,娘娘,是臣多嘴了。” 她懵懂着,目光澄澈,全然不懂自己的心意。不过数日,燕珝便又一次在她心里占据了不可剥离的位置。 “陛下待娘娘好么?”季长川按着扶手,“臣看娘娘瘦了些,气色也差了点,是不是病过?” 转移了话题,云烟无暇顾及他方才说了什么,顺着他的话道:“是发热过一次。” “又梦魇了吗?” 季长川面露关切,她身子比较虚,本就忧思过度,梦里再一折腾,第二日便浑身难受。若梦里梦到什么不太好的,常常哭着醒来,最后发热。 “倒也不是因为梦魇……”云烟回想前几日的发热,仍旧心有余悸,“不过确实做噩梦了。” 季长川了然点头。 燕珝那日,前来问他云烟的梦境一事,二人本就是极聪慧之人,种种迹象一一对上,日期也记得大差不差。虽然仍旧不能解释二人为何会同时做出相似的梦境,但基本能够确定,两人之间,共同睡着时,的确能梦到往事。 至于同那个同心结有没有关系,暂时还未验证出来。毕竟季长川也有一个同心结,都是永兴寺求来的。大秦不少百姓都很信这个,若是每个拥有这个的人都能同爱人共梦……那才奇了。 也算是神迹。 他以为云烟仍是因为这种梦境,笑笑:“日后应当不会有那样多梦,慢慢便好了。” “你说的,也是,”云烟回想,“在此处确实只做过一次梦,不过……也不记得什么了。” “那便好。想来是有陛下在身边,阳气盛重,让娘娘的梦里不敢出现邪祟。” 季长川这样说着,面上带上了淡淡浅笑。 以他对燕珝的了解,在没有完全掌握住这个梦境之前,燕珝不会让不可控的梦境贸然钻进她的脑子里。回想起曾经的甜蜜还好,但据季长川多次观察,云烟眼角含泪醒来的次数更多,想来梦中大部分时候并不太美妙。 燕珝不会让她梦到从前的。如今好容易成了这样一个还算平稳的局面,她看起来对他颇有怨气,实则情绪稳定,并未曾有强烈的波动,也不成真的伤心难过,这样养伤养身子,才能慢慢好起来。 至于她的记忆……他们二人之间难得的默契,便是刻意忽视着这个问题,期盼着她就维持着如今的模样。 这样的云烟,有着南苑阿枝的可爱,又兼有着晋王府阿枝的愁绪。 只求着她的愁绪渐渐消散,再也不要让烦心的事情烦扰她。 季长川静静看着她的侧脸,云烟听了他的话,微微下垂着唇角:“我做不做梦,同他又有什么干系?不做梦还得夸夸他……难怪他总是如此自信,好像总能掌控所有人一般。就是被你们这样的臣子捧出来的。” 季长川失笑:“听娘娘说话,臣心里便放心了。盼着娘娘此后也能这般,畅所欲言,随心所欲,少受束缚。” 云烟默了一瞬,道:“他是答应我留在他身边,日后可以……为所欲为。但我其实也不知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我也……没做过贵妃。” 她不想做什么妃子,看起来荣华富贵加身花团锦簇,其实都是空壳。这深宫之中只有她一人,多么孤寂。 她声音低低:“我心里,还是想与你成亲的。” 季长川看着她垂下的眼眸,指尖不受控得握紧,最终还是释然道:“不是。” 云烟抬头。 “娘娘不是想与臣成亲,也不是想与臣在一处,”季长川的声音里有许多云烟听不懂的情绪,她只能感受到他并不快乐,可很释然。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一切,并且不得不告诉她,让她也明白:“娘娘心中并没有臣,臣一直知晓。娘娘只是……向往自由,而臣正好可以给娘娘这个自由,带娘娘走向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在陛下与臣之间,娘娘选择了臣。” 云烟摇头,怎么会呢,她愣愣地看着季长川,这不对,他原本是她的夫君的,怎么会是这样? “不,不是……” “是的,娘娘。” 季长川的声音透着坚定,还有许多疲惫,像是不得不说。 事到如今,她应该要明白属于她自己的情绪,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没人能代替她想明白。 “娘娘心里,究竟有没有爱慕,臣都知晓。”季长川闭上双眼,不去看她有些慌乱的眼神,他怕自己心软。 如今不是心软的时候了,他再心软,便会忍不住再一次哄骗她,想要她多看看他。 谎言已经够多了,应该让她明白一些东西。 “娘娘选择臣,臣心中也欢喜。能同娘娘相伴这些时日,已然是臣的福气了。” 季长川忍着心中的微痛,道:“臣走以后,娘娘独身一人,要珍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忧思。许多事情想不通,便不要多想折磨自己……” 云烟听得心里发酸,喃喃道:“什么意思?” 不对的呀……她答应季长川同他成婚,心中怎么可能没有季长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罢了,她们算是两情相悦,自己成的婚事,怎么可能不爱他? 云烟忽地一愣。 爱吗? 云烟怔住,长久时间以来,自己都觉得完美的夫妻关系骤然破裂,她不爱吗?那她心中,梦中,一直爱慕着的郎君是谁? 她分明那样心悦她的郎君,她的夫君,她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我心中,自然是爱慕郎君的呀。” 云烟茫然,声音中有着深深的迷茫,还有些怅然若失。 季长川心头一颤,他自然知晓她爱慕的究竟是谁,无论何时,无论她究竟记不记得,这个人都不会是他季长川。 可他听她这样讲,心中也莫名生出些不应该属于他的希冀。云烟灵动的眼眸望着他,这样的眼瞳中完完全全都是他身影的时候,也会给他一种,她心中可能真的有他的错觉。 万一呢? 二人本就坐得不远,季长川稍推着轮椅向前了些,距离迅速拉近,让二人的五官在眼前极速放大。 “娘娘若是心悦臣……” 季长川压低了声音,清风明月般俊朗的眉眼落在她的眼中,因着虚弱淡色的唇瓣闯入视线,靠近着她。 云烟感受着他靠近,呼吸骤然停滞一瞬,在她意识到如今情景时,瞬间抽离,侧过脸躲开那个即将到来的吻。 季长川的动作停住,蓦地一笑。 “娘娘从前认不清自己的心,现在能明白了吗?” 云烟看向他,他又缓缓坐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仍旧是被迫分离的一对苦命鸳鸯。 “明白……什么?”云烟低声呢喃,心中钝痛。 她方才……究竟为什么会躲开,为什么要躲开?他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夫君不是吗,可为什么在意识到他在靠近自己的同时,下意识地抽离,让自己离开这个暧昧的氛围。 可就在半刻钟前,燕珝的吻封住她的双唇,死死碾磨着,让她无力招架。 她以为她在燕珝面前的举动都是因为他太过强势,又有着至高无上的强权,逼迫着她不得不屈服。 但方才她躲开的那一瞬间,云烟忽地觉得……她似乎不是同谁都能亲吻的。 哪怕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忽然有些喘不上气,这个认知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明白究竟何时,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季长川移开视线,不去看她带着懵懂茫然的眼神,只是道:“娘娘心中没有臣,反倒能在宫中好好生活,臣替娘娘开心。” 云烟咬住下唇,略抬眼看着他。 她有些想对他说声抱歉的,可她也很了解季长川,他一定会笑笑,说没有关系,不喜欢他也不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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