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云烟摇摇头。 她尝不到味道之后,嗅觉就变得分外灵敏。常常茯苓和小菊未曾发觉的气味,她都能闻到。 就如同那日燕珝脸上只是晨间涂了淡淡的药膏,她到夜里都能闻到那薄荷气息。 她觉得有,便一定有。 云烟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呢……” 她坐起身,像是真要找出来是何处传来的血腥味。 燕珝按住她,道:“好了,你先躺着,朕去找。”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衫,唤了茯苓来。 云烟和茯苓在屋内寻着,燕珝出去看了圈,几人都未有收获。 但燕珝回来的时候,云烟松了口气。 “……可能真是妾闻错了,这会儿没了。” 说不定是幻觉。 燕珝“嗯”了一声,云烟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带着淡淡潮气,不过片刻,他出去沐浴了? 迎上云烟怀疑的眼神,燕珝坦然自若,“朕昨日去了兵营,许是身上沾染了些什么也说不准,贵妃方说,朕便想着去沐浴一番,说不定就没了。” 他抬起手,“你闻闻,可还有?” 云烟狐疑地凑上前闻了闻。 “确实没有,应当就是陛下所说,昨日去兵营……”她一顿,“陛下没有受伤吧?” 又没打仗,去兵营也不该有血腥味呀。 “不过和彻知比试了会儿,他身手见长,朕近日倒是疏于练习,未曾胜过。” 云烟一笑,“好,陛下这也有缺点了,日后还不抓紧勤勉练习,下回再输给段世子,可不在士兵面前都丢脸了?” “丢脸又何妨,”燕珝笑得有些爽朗,和她一同躺下,“我大秦有武功这样上乘的武将,是福,朕还应该奖赏才对。” “那便好。” 云烟躺下,慢慢阖上双眼。 “陛下可要好好给段世子赏赐些东西,赢了陛下可……艰难呢……应当赏赐的。” 她声音有些含糊了,今日忙碌多时,困倦也属正常。 燕珝应了声“好”,等她闭上双眼,确认熟睡之后,才将药瓶拿出,自己含下几颗。 等吞服完,倒了茶水来漱口,又再一次拿出另一个药瓶,倒出三颗药丸。 含服口中,在她半梦半醒之间,缓缓渡了进去。
第79章 四月 寒冬匆匆而过,三月末的京中,已然看不到冬日的影子了。 春中甚是热闹,御花园的花开了又开,缤纷惹眼,微风没有了凉意,带着暖融融的日光洒在人身。 云烟同付菡一道回了凌烟阁,各自更衣梳洗之后,坐在院中梨树之下,做着针线彼此叙话。 树下摆放了一张黑漆嵌螺钿小几,云烟与付菡各自围坐,上面摆了些精美的糕点与茶水。 香炉放在一旁,云烟嗅觉好,爱闻香。上月燕珝又命人送来了些,甚至还有凉州那边,原北凉特供的香料都给她送了来,让她好好玩了一阵子。 其中云烟最爱苏合香与老山檀香。 付菡还笑她,怎么一个如花妙龄女子,竟然爱这种气味沉,柔韵悠长的香料。她见京中同龄的娘子,多爱些花香果香什么的。 云烟把玩着香篆,老神在在道:“香道以精心为重,定则静,静生思……” “思……” 背不下去了,云烟赶紧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付菡。 付菡笑着接道:“思而悟,悟则通。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还这样有研究。” “陛下送来的书里呗。”云烟将香篆放下,没再说话。 付菡敏锐发觉这语气似乎有些问题,和平日里相熟的云烟不大相似,心中思索没再多问,只是做着针线。 “你也不是不知,我有缺陷,尝不到味道能闻到也是好的。” 云烟语气平静,没有什么伤神的感觉。 付菡点头,“胡太医怎么说?” 日日针灸服药,听说还用酒刺激过,怎的一直没好?按理来说,也治疗这样久了。莫不是在他们不知晓的背后还有什么未曾查出的问题吧? “胡太医说,是心病。”云烟皱眉,她哪里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何至于有心病,甚至还是在她摔下山崖之前便有了,她可没有半点印象,什么事情能值得她记这样久? 云烟缓声道:“胡太医让我想事情看开些,说心病一事,针灸用药毕竟治不了根本,但我纠结的事情在于……不知道因为什么不开心呀?” 付菡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慢慢来,心境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你如今已经够好了,咱们都在往好处走。” 云烟放下香,微微抬手,将肩膀处的一朵落花拿了下来。 梨花小而洁白,放在她的掌心小小一片,分外让人生怜。 她将梨花放在桌上,抬头望着满树洁白,宛如春日白雪。 付菡见她并未有笑颜,还以为她在伤春,瞧见落花没得勾起什么伤感情绪,准备出言安慰几句。 梨花花期短,不过十余日便落,确实惹人感伤。 正在思索着语言,便听云烟道:“等梨花都落了,是不是就要结果子了?” “……什么?” 付菡手中的针线一停,抬首看向她。 云烟抬着脑袋,眼中并无愁绪,反倒有些笑意,她回过头看向付菡,认真道:“到时候是不是还可以摘梨子,吃脆甜的果子?” 付菡失笑,手中缝制的喜帕随着笑声轻颤,云烟见她那样笑着,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赧,“好姐姐笑什么呀,不就是吃个果子么?” “从前倒不知道你还爱吃梨。”付菡随口道。 “从前自然不知,”云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咱们才认识不久,日后姐姐便知道我爱吃什么了。” 付菡将针线放下,喝了口茶,点头:“是呢,日积月累的,总能知晓你喜欢什么,做什么高兴。” 云烟瞧了瞧她的喜帕。缝制喜帕盖头,云烟也算是有经验,凑过来瞧了瞧。 二人一起看了花样子,京中如今时兴的花色已然不是云烟当初熟悉的技法,听付菡说,年节的时候,南边来了不少绣娘,南北交融着,妇女娘子们衣裳上的花色最先发生变化。 付菡手法不错,手中的花儿栩栩如生,云烟想起被放在桌上的梨花,道:“梨花这样好看,怎么无人在帕子上绣梨花呢?我瞧着许多花样子都看腻了,无非就是什么鸳鸯戏水和并蒂莲。” 付菡看着她拿起的花儿,道:“梨花虽美,世人常道‘梨’同‘离’,在喜帕上绣梨花,只怕寓意不好,夫妻离心。” 云烟蹙眉,好好想了想。 “这些都是后人强加给梨花的,同花有什么关系,包括名字,不也是人起的么。”她支着脑袋,付菡一针一线绣在帕子上,二人本就闲话,这会儿坐着也不觉无趣,“要我来说,梨花纯洁白净无暇,不知道有多么高尚的品格。既然同‘离’,那也可以是不离不弃,也可以同‘利’,得利,这又是多好的寓意。” “无论如何,不都是时人加上去的么?花才不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管你是‘离’还是‘利’,花就是花,种子埋在地里得了阳光雨水,自然而然便长起来了。” 付菡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万物有灵,我也觉得会听到它说:‘让我晒晒太阳,我要开花——’” “这么好看的花,怎么会有坏心思,让人离散呢?”云烟坐起了身子,将又一朵落花捡起,“付姐姐,你说是吧。” 付菡没回答这个,只是笑开,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云烟双眼一瞪,急道:“怎么了呀,付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说些歪理,怎么都不夸夸我呢!” 付菡乐得眼睛都眯起成了一条缝,点了点她的鼻子,“不是歪理,这些话我都还是头一回听,很是有理呢。” “那可不,”云烟低下头,被付菡又夸了几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好。” “不可妄自菲薄,”付菡正色,“已经很棒了,要知晓这世间多少人,浑浑噩噩度日,被日子推着往前走,从未思考过什么。特别是娘子,大秦不兴家中娘子读书习字,也就是家中稍微体面些的多读些书,但也只是识字能管账便罢了。” 她因为书香门第,父亲对她和兄长都严加管教,才多读了许多书。从前便有人问她,读书习字是什么感觉。 那些女娘不理解她为什么总是不同她们品茶赏花,而是宁愿在家无趣地学字,娘子也不能科举做官,以她们的身世,可以风风光光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日后能操持家务,看看账簿便好了。 付菡从前也不懂自己为什么静得下心来,明明最开始的自己,也是向往和别的女娘打成一片的。 她不后悔读书,也不后悔未曾交往出自己的手帕交,早在无数次烦闷的时候,是诗文,是笔墨安抚了她的心。 无论读不读书,她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也不觉得自己读过书便高人一等。只是自己这个人可能从根本上就注定了她向往着更明理的世界。 所以段述成那霸王一样全然不讲理,却又分得清楚是非黑白的人才能俘获她的心。 她看向云烟。 从前的阿枝磕磕巴巴地说着北凉语言和汉话混杂的句子时,哪里能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这样轻松地,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自己所想? 想法稚嫩生动,却不乏灵气,那是她自己脑中产生的东西,便值得鼓励。 她真的成长了许多,付菡不再以一个“姐姐”的态度再去看她,而是原原本本地审视着已然与从前变化了许多的云烟。 付菡从前惋惜云烟丧失了记忆,后来又觉得那些不快乐的日子忘记掉也不错。一个人的塑造少不了经历的功劳,有那样经历的她成了阿枝,有这样经历的她便成了如今眼前的云烟,她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无论本质上是否有区别,但变化已然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产生了。 云烟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成长乐起来。又或是她早就应该成长,是他们的多此一举阻碍了她的成长,却又希望她快乐。 这本就是相悖的。除非一个人永远是傻子,否则,定然还是想要知道些什么,了解这个世间,真正认识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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