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近来身子如何?” 云烟只是想起来,燕珝面上比从前瞧着,总觉得有些变化,可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她也并非主动想要关心他,只是他好歹算是她的枕边人,她怕…… 她怕他像当初在民间听说的那样,为了追寻先皇后之魂,用些什么鬼魂的法子,损了身子可怎么好? 她可不想哪日醒来,身边是一具冰冷的身躯。 郑王妃适时告辞,陛下的身体情况可不是她能听的,等她离开,胡太医才颔首道:“这些日子陛下操劳国事,身子比往年虚弱些也属正常。加之近来换季,前几日下了雨,受凉而已。” “那何至于……” 云烟顿住,那日的血腥味总在她脑中萦绕,但无人能证明那味道是从燕珝身上传来的,或许是她想多了也不一定。 她放下心来,“多谢胡太医。” 胡太医连声推辞,继续道:“娘娘,近来可还有头痛?” “少了许多,”云烟道:“胡太医医术精湛,已经许久未曾头痛了。” “那说明药还是有用的,”胡太医道:“此乃古方,药材珍贵难寻。娘娘要继续用着,一旦有头痛的迹象便服下,看看头痛能否根治了。” 云烟点头,任他给她针灸。 燕珝忙完回来时,云烟正支着脑袋打瞌睡。 夜幕降临,云烟听见声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打了个招呼:“陛下回来了。” “让你久等了,”燕珝脱下披风,“还是文官难缠,今日议事久了些,饿了吧?” 云烟摇头,“不饿,白日里用了糕点零嘴,这会儿不饿。” 桌上的菜已经冷了,茯苓小菊带下去加热,燕珝坐在云烟身边,为她按按脑袋。 “今日可有头痛?” “没有,”云烟有些懒洋洋的,可能是今日坐久了,活动了下身子,“陛下最近在忙什么?” 她只是随口问,从前燕珝会回复些什么“工部的事”、“兵部的事”,甚少同她细说,可今日不知如何,竟然主动道:“天暖起来了,有春汛,不过今年灾比往年轻些,损失不重,今日议了赈灾一事。不问不知道,一问彼此都互相推诿,主动请缨要去的,又一看便是想要图些什么,未必能好好办事。” 讲给云烟,他尽量说话直白坦诚,不弯弯绕绕。 “百姓损失不重便好,”云烟听完,道:“不过春汛……” 燕珝极有耐心,“每年三、四月份便容易有春汛,天气暖了,冰雪融化便流入河中,但有些地方的水域冰雪未消……” 云烟听他说着朝中之事,就着他的声音下了饭,不知不觉便用了许多,燕珝眼里泛起笑意,道:“早知道同你说这些枯燥没意思的你能多用些,朕便早就讲与你听了。” “挺爱听的,不觉得枯燥没意思呀,”云烟拍了拍肚子,“就是没注意,有点撑了。” 燕珝失笑,拉她起来,在院中散散步,消食。 云烟许久没有这样饱腹的感觉了,拍着脸感受着久违的感觉,燕珝轻笑,同她在院中走了几圈后,才道:“朕有一事,要同你商议。” “何事?” 云烟心里隐约有着猜测,等燕珝说出口。 “太原王氏那边来了人,说朕那表妹病入膏肓,希望能回京医治。” 云烟看向燕珝,“陛下同妾商议是做什么呢?” 那是燕珝的表妹,但曾经设计陷害过明昭皇后,不过即使如此,同她有什么关系? “朕以前,从未觉得她是那样的人,”燕珝同她慢慢走着,有朵梨花落在他的发间,未曾发觉,“朕不懂她是如何想的,但明明自幼一同长大,朕看着她学会读书写字,变得大方明理,却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王若樱比他小几岁,他同她并不相熟,但她常常进宫,在王皇后膝下长大,也算是了解一些。 在线索完全指向她之前,燕珝从未想过她会害人。 “陛下是在念旧情么?” 云烟疑惑。 “不,朕同这些人早就没有旧情了,”燕珝摇头,“朕只是惋惜,朕总以为朕很聪明,却每每被现实告诉自己,朕根本不懂人心,也不懂朕身边之人在想什么。” “越是想到这里,越觉得自己似乎总被蒙蔽,无能得很。” 王若樱在他面前乖巧懂事,纵使他明白她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也未曾想过她会那样设计阿枝。 季长川将他的阿枝藏了那样久,他明明见过他腰间佩着的护身符,却从未怀疑过他。 如此种种,确实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强的挫败感。 “都过去了。” 云烟道。 “那病若是真的,朕会给她安置在别苑,不会让她扰了你的眼。等她病好,让她去奉先殿侍奉先皇后牌位,算是赎罪。” 云烟点头,“若是假的呢?” 燕珝轻叹,“那便同那日你我所说。” “陛下不会怪罪妾?” 云烟抬首,“毕竟是陛下表妹。” “她可没这样的敬畏之心。”燕珝轻嘲。 云烟慢慢走着,抬起手来。 燕珝垂首,看着她的动作,任她将他头上的梨花拂落,“留她一条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云烟点头,知道了分寸。 轻声叹息几句,便回了宫。 燕珝再一次没有留宿,云烟都习惯了他不与她同榻了。睡前,喝了杯寒潭香,等躺上榻的时候,才想起药瓶。 她没叫茯苓,自己下榻拿了来,倒了几颗放在掌心,正准备塞进口中的时候,忽得觉得有股血腥味。 她皱了皱眉头,一口吞下。 莫不是味觉出了问题后,嗅觉也出差错了吧,总觉得有种似有若无的腥味。 她躺下,早早便入了眠。 付菡成婚那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云烟当了回娘家人,看着她绞了面,涂抹上好看的胭脂,将唇抹上红红的口脂。 盖上盖头,付菡拉着云烟的手,带着细微的颤。 云烟自然知晓她的心境,这样多年,无论是父母的责骂还是世俗的议论,她都挺过来了。她是女子,还未曾真被打骂过机会,段述成才那边算是棍棒底下打出来的姻缘。用他的话说,他爹打出来的伤,比在战场上的伤多多了。 “你害怕吗?”付菡难得说出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就是在成婚的时候,册封那日。” “有些吧。” 云烟回忆了下,但她不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心境同燕珝说那些话了,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将某些事情想明白,说明白,让自己活得清醒一些。 “……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像梦一样,”云烟道:“我伸出手,陛下接住了。似乎不是像旁人口中所说的‘交付’给谁谁,只是拉住了手,代表着往后的日子,一同走下去。” 付菡点点头。 她身姿袅娜,穿着火红的嫁衣,云烟在宫中送别了她,眼看着付彻知将她背上了花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直到花轿几乎要在幽长的宫道中消失不见的时候,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掌心。 “就这样舍不得?她还是可以日日入宫陪你的。” 燕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烟转过身,“陛下的手怎么这样凉?” “有吗?”燕珝收回手,揉了揉她梳好的发髻,让她“哎哟”一声之后再也没有闲暇来管他。 “干嘛突然……” 云烟话音未落,便听燕珝道:“好了,你这个娘家人当够了么?” “什么意思?” “当够了娘家人,咱们便去段述成府上,吃喜酒去。” 燕珝转身,云烟小跑着跟上。 “真的吗?咱们也去?”云烟抬着头仰望着燕珝在日光下半明半暗的侧脸,很是惊喜。 “骗你做甚,”燕珝微凉的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段述成从前打架总输朕酒钱,这回要好好喝回来。” “瞧你这点出息。”燕珝笑着摇摇头。 云烟轻哼一声,不同他计较,赶紧带着茯苓更衣,同燕珝一道出宫。 “对了,”云烟坐在出宫的轿辇之上时才想起来,“陛下,太医说你最近受了凉,今日便少喝些酒罢?” 燕珝坐在她身旁,面露无奈。 “云贵妃,你知晓现在你的模样像什么吗?” “什么?”云烟好奇。 “户部尚书家里的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河东狮,”燕珝闷声笑,“户部尚书年轻的时候是个酒鬼,就爱饮酒,每每夫人同他温和地说不要喝酒之后,还是酒气冲天地回家。” “时间长了,尚书夫人就生气了,自那之后,只要他一喝酒,便要闹得半个京城都知晓,那双手揪着尚书的胡子……” 燕珝比划着,眸中带着点点光彩,像是个邻家看了笑话偷乐的小郎君,“当年朕同彻知几人在街上瞧见过尚书被拽着胡子耳朵的模样,至今印象深刻。” “然后呢?”云烟也来了兴趣。 “他那夫人瞧见了朕,便收敛了些,像换了个人一般,柔声道:‘夫君,今晚可别饮酒了。’” 云烟想象着那个场面,噗嗤一笑。 她笑完,控诉道:“还说呢,最初那夫人不也是娇滴滴的娘子么,还不是被你们男人逼成了河东狮?怎么还能拿着人家的笑话讲呀。” “这不是只同你讲了么。”燕珝喊冤。 “还有,什么叫‘我们男人’?”燕珝赶紧撇清关系,“同朕无关,朕今日,只喝一点点。” “真的?”云烟狐疑地看着他,越是这样保证,越容易喝多。 “真的,天地可鉴。” 燕珝发誓。 二人之间的气氛逐渐融洽,车驾的声音之中,云烟似乎听到了燕珝的声音。 轻得像飘来的烟。 他似乎说的是说:“你终于关心我了。” 云烟“嗯?”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燕珝道:“出了宫外头嘈杂,听到什么了?” 云烟摇摇头,应当是听错了。 燕珝瞧着她面上带着点浅笑的模样。 当年除夕他喝了酒回府,她一句都没有多问。 可终究还是,让他等到了如今。 就如同户部尚书同他那妻子这样多年,打打闹闹过来,也从未听说过要休妻纳妾之事。京中人笑话他,燕珝却只羡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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