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枝在安福殿过了一个夏,每日晨昏定省,未曾给燕珝找过任何麻烦,所有的委屈都齐齐咽下。只是见他的时日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在南苑两年养回来红润白皙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下去,卷起的发尾也有些枯黄,整个人都好似那到了秋日枯萎的花朵般暗淡。 偶尔在镜前,沉默着与镜中人对坐半个晌午,茯苓总觉得不对,叫了太医来也看不出什么,急得她直骂庸医。 好在这日,来了件喜事。 茯苓扬着笑,大步走近殿内,见她和小宫女学着做针线,赶忙按住,乐道:“娘娘,奴婢有个好消息,可要听听看?” 阿枝也许久未见茯苓这样开心,配合道:“何事如此开心?若是诓我,定要好好治你的罪。” 茯苓摇晃着她的手臂,眨了眨眼。 “陛下身子康健,今日朝会上下了旨意,要去围猎呢!娘娘到时候随行,不仅可以好好跑马,还可以和殿下一同散心,算不算是好事?” “围猎?” “千真万确!” 茯苓喜滋滋道:“奴婢这就去尚衣局,让人给娘娘好好做几套骑射穿的衣裳,到时候让娘娘惊艳众人。” 阿枝微微愣神,打断了茯苓的畅想,表情凝涩,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可我不太会骑马。” 茯苓惊讶,“娘娘来自北凉,怎会不善骑射?” “北凉人确实善骑射,可我……” 阿枝不知该如何讲。 她幼年身子不好,无法同兄弟姐妹一起跑马。好容易康健了,唯一的小马驹却被抢走,幼年受过的欺负如今都一点点构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好在小顺子的到来打断了这个话题,他乐呵着,看起来比茯苓还开心。 小顺子长高了些,虽然面上还青涩稚嫩,但已经比最初那个小孩的模样强多了。 他手上抱着托盘,还未进来便急急出声:“娘娘,快来看——” “这是季公子送来的衣裳。” 小顺子将手中的托盘递过去给茯苓看,笑得开怀。 “季公子说围猎的日子不远,陛下定得匆忙,如今宫中定无时间准备娘娘的衣裳。正巧家中姐妹多做了些方便骑马的窄袖劲装,送来给娘娘应急。” 阿枝讶然,“他消息倒是灵通。” 茯苓一拍脑袋,有些懊恼。 “还是季公子贴心。是奴婢之前想岔了,宫中妃嫔公主众多,一个个都要做新衣,不知何时才能轮到咱们娘娘。” 阿枝见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拿了衣裳,止住话头。 “走罢,咱们换新衣裳去,不知穿上如何。” 小顺子适时捧场:“娘娘玉容仙姿,穿这样亮色的衣裳定是最美的!” “就你贫嘴,”阿枝展颜,玉色面容绽开浅笑,拿起衣裳比了比,随口道:“倒还挺合身。”
第18章 刻意 顺宁二十四年九月,帝率亲属百官前往京郊围场。 这是陛下身体康健后第一次出行,更是大秦近三年来与北凉大战后第一次点兵。不仅如此,这次围猎还会在京郊围场进行观兵。 秦本就以武夺天下,世代传来也无人忘本,皇室尚武,诸侯子弟皆文武兼修。大秦铁甲兵强马壮,此次规模甚大,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宣扬国威,震慑周边小国的机会。 阿枝穿着前些日子季长川送来的衣裳,少了修改的功夫,衣裳很是贴身舒适。一身劲装窄袖,行走坐卧都比大秦宫装轻便舒适些,连带着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寅时便起,妃嫔的车队在后方,直到巳时才出了京。 阿枝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 天色晴朗,碧空如洗,轻纱似的薄云若隐若现,丝丝缕缕荡在天际,延伸,消散。 出了宫便觉得畅快,如今快到京郊,四周辽阔,天地间都觉得距离近了些,比宫中能看到的那一方天地更加湛蓝无垠。 茯苓玉珠二人坐在车中,都是便装打扮,看着极清爽。 见她心情不错,茯苓展颜道:“娘娘许久没有做这些了。” 阿枝垂眸,瞧见手上刚编织好的小蝴蝶。 “但我可没手生,”她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虎牙小巧得可爱,“你看你,怎么两年了还学不会。” 玉珠手上做着针线,闻言也笑,没有说话。 她本就沉静些,阿枝也不知是原本性格就如此,还是因为宝珠……自那件事后,整个安福殿中的人都不敢再说些什么,近来才稍好些。 茯苓故作伤心,叹口气道:“娘娘嫌弃奴婢了,奴婢不比娘娘天生有一双巧手,不管是编什么做什么都快得很,只有奴婢笨手笨脚的” 阿枝被她那副模样逗笑了,茯苓和小顺子待久了,二人越来越像,那副逗趣的模样简直是翻版小顺子。 “在笑什么?” 男人清润的嗓音传入,车帘被剑鞘掀起,车窗外的天光照射进来,映入眼帘的是那月白的剑穗和天蓝色的绳结,再往上,是男人衣着玄袍,骑着高大的骏马,侧脸俊朗依旧,眉目间神采依然。 燕珝近日忙得很,这次围猎,陛下竟然全权交予他来安排,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刚恢复皇子身份不久便予以重任,很难说到底这是对他的看重,还是考验。 四皇子妃在这之后多次来安福殿找她说话,话里话外打探此次围猎的事项,阿枝嘴笨,就怕多说多错,只好每次笑而不语。 众人见从她这儿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败兴而归,之后的日子倒还清净了许多。 阿枝对着他本就生不起什么气,不过伤心更多而已。知道他累,每日吩咐着小厨房炖汤做糕点让小顺子送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瘦了许多。 少年的朗润渐渐褪去,随着各种事务慢慢堆积打磨,属于男人的刚硬更加显露,锋利冷峻的侧脸看起来很有些不近人情。 但此刻不同。 打马掀起车帘的刀鞘反射着日光,燕珝向来有些淡漠的眼神落在她的衣衫之上,不知为何,唇角微扬,眼中竟还有着点点笑意。 阿枝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出声询问:“这衣裳怎么了吗?” 似乎是听到一声轻笑,燕珝移开视线,摇头,“你穿着很好看。” 许久未听见他的夸赞,阿枝也扬了笑,脸颊在日光下透出了红润,目光盈盈。 “你今日也很好看。” 燕珝胯|下黑得发亮的长毛骏马缓步跟在她马车旁,哒哒的马蹄声入耳,分外让人安心。 男人喉间溢出淡笑,末了收起神色,没忘了叮嘱。 “今日要先祭祀,还要观兵。陛下亲自拉弓围猎,俱都要我陪伴身侧,顾不上你。你一人照顾好自己,不想跑马就在营帐内好好休息,莫要生事端。” “知道啦,”阿枝心里舒畅,“我近些日子也没给你生事呀,倒是你好像又瘦了,昨日送去的汤是不是没喝?” 燕珝罕见地一噎,面上顿了顿。 “……昨日的汤有些油腻,只喝了一碗。” “是吗?” 阿枝摇摇脑袋,乌黑的发顶未戴珠翠,但耳边的小花和一点玉色的累丝耳坠轻轻摇晃,恍了人眼。 许久未见到的狡黠出现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微微揶揄的语气:“我怎么记得只喝了半碗,难不成是小顺子又诓我?” 燕珝挪开视线,看向另一侧翠绿的山林。 马鞭一扬又轻轻挥下,“回去定要好好治治他那张嘴,成日乱说。” “可别吓着他,日后又要装着抹眼泪。” 阿枝随口应和,见他身边卫兵来了又去,知道他事情多,主动道:“你先去忙吧,我都知晓的。” 燕珝视线又一次落在她的袖口,衣领。 半晌移开,正色道:“照顾好自己。” 阿枝点头,看他一夹马腹,去往队伍前列,玄色暗纹刻丝的衣衫在腰腹处恰到好处地收束,整个人挺拔清俊,骑快马时宽肩耸动也不显狼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周身笼罩着一种,她在南苑时都未曾见过的光芒。 是身居高位者才会有的肆意,还有对诸事皆成竹在胸的淡然。 她抿唇,放下车帘。 茯苓偷笑,“娘娘和殿下就该如此,感情真好。” 玉珠也笑,没有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正午,车队修整歇息。 阿枝许久没坐车,今日在车内晃着有些难受,茯苓见状,劝道:“娘娘要不下来走走?散散步透气。” 阿枝沉吟半晌,点了头。 本身就是出来围猎,出来走走也不错。 她下了车,日头正高,热浪扑面而来,初秋的烈日不可小觑,好在途经山林,芳草气息夹杂着泥土的潮气减少了热意,倒还算舒适。 茯苓打算跟着一道,玉珠不知瞧见了什么,回身道:“我看娘娘方才有些不适,你去随行太医那里拿些顺气的药丸子来。” 茯苓正准备应声,忽而眉头一皱,“你为何不去?” “你在娘娘身边时间更长,知晓娘娘的身子,”玉珠不慌不忙,“我去若是拿错了药,受罪的还是娘娘。” 茯苓想想也是,叫了小顺子给娘娘撑伞以免晒到,自己去寻太医。 阿枝还在和小顺子讲话,见玉珠过来,随口道:“茯苓呢?” “她为娘娘拿些防晕的药,”玉珠自然而然地搀上她,贴心道:“娘娘去那边转转罢,那边日头小些。” 玉珠帮她摇着小扇,小顺子撑着伞。 帝王围猎随行人数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去往哪边。 阿枝不敢走太远,走了会儿身上微微出了点薄汗,瞧见不远处一块巨石,大小正可供人休息。 “咱们歇会儿,早些回去罢。”阿枝发了话,小顺子赶紧将那块石头擦净,让阿枝坐上去。 阿枝笑,“怎的这般殷勤?” 小顺子委屈:“奴才一直都识眼色!” 阿枝还未坐稳,只听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声响。 少女们的笑闹声在密林中传荡,宛若莺啼,清脆悦耳。 阿枝往那方向看去,日头大瞧不清楚,只见排场不小,浩浩荡荡一群人,坐在了树林的另一侧靠近官道的位置。 哪些人似乎没注意到自己,阿枝也没有打招呼的兴致,只听见少女们又发出了一阵娇笑。 此次随行的女眷大多是高官贵女,京城高门贵人也就那么些,阿枝大差不差,在宴席上见过几个,偶有面生的,但大多都是熟人。 “……几位殿下中,虽然郑王殿下最为健硕,九皇子殿下也最为文雅风流,但论样貌风度,还得是晋王殿下。” 声音是熟悉的,但阿枝并不很常参加宴会,对不上这是哪号人,只记得声音张扬,似乎是几个将门贵女。 至于方才提到的郑王殿下,是生母为徐妃的四皇子,已有正妃赵氏。四皇子骁勇善战,体貌魁梧,此次围猎定会好好出个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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