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疯狂的马也被羽箭刺中,前腿染出血色,下一秒便要跪倒在地,将马上的她甩出去。 燕珝拦下最后几支射来的羽箭,长剑砍断箭尾,锵锵剑鸣声响彻耳边。 看见来人,阿枝终于脱力,握着缰绳的双手磨出血痕,在细腻的瓷肌上显出刺眼的红,随着无力的指尖滴落在草场。 整个人宛如失了线的风筝,终于在马跪倒之前侧身摔落,中箭的左肩眼看便要落在地上。 耳朵一阵嗡鸣,听不清声音。 阿枝咬着唇,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紧闭上双眼的同时,落入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华服庄重,碾磨在露出的肌肤上生疼,金线硬生生从臂膀处磨过,带起伤口,刺骨的疼痛又一次传了上来。 脑袋被重重捂在怀中,她听见了他重而并不规律的心跳,这和每一次她靠在他胸膛间听见的,都有所不同。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余二人彼此交缠的呼吸。 淡淡的青竹香和血腥气缠绕在一处,阿枝第一次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那种莫名有种失而复得情绪的怀抱将她用力地环绕,燕珝少见地喘了口粗气,平复着气息。 护卫此时才姗姗来迟。 阿枝感觉到抚在她脑后的大掌一顿,周身的气息骤然冰冷了下来,不见方才的慌乱,只剩沉稳。 燕珝方才从马上跃下侧身接住将要落地的她,用自己的臂膀护住了地面的冲击,阿枝刚回过神来,泪水还未落下,便听男人冷然又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从胸腔传出。 “围场重地,你也敢擅闯,不要命了?” 他站起身,将她一把拉起。 阿枝浑身失力,站不稳的身子虚弱地靠在他身侧,却被他淡漠推开几分,格外疏离了些。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颠颠地跑来,拉着细长的嗓音:“原来是侧妃娘娘——” “侧妃?便是那个北凉人么?” “应该是了,看这长相装扮……” 不知何人开始窃窃私语,赶来的兵卫长一声冷哼,众人顿时寂静。 大秦兵士训练有素,不敢再妄言。但他们心里想了什么,阿枝都清楚。 她惊魂未定,便听燕珝道:“有劳刘公公,李侧妃无礼冲撞,理应亲自前去请罪。但她如今受了重伤,还请公公派人遣她回营。” “今日之事,是本王未能负好监管之责,过错在本王……” “不、不是,”阿枝苍白的脸上泛出忧虑,拽住了他的衣袖,“我是被害的,有人特意将我引来……” “有人要害侧妃娘娘?” 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手上的拂尘甩起,换了个方向。 “娘娘自可细说——此等大事,老奴必要禀告圣上——是何人敢在观兵仪式上对本朝皇妃动手!” “公公,观兵乃是国之重事,方才结束,父皇重疾方愈,许还得您在身边看顾着。” 燕珝少见地多言,语速有些快。 “李侧妃顽劣跑马,乃是重罪,该当处罚。至于是否被害,此事本王自会查明清楚,向父皇禀明,还请公公让父皇莫要忧心。” 刘公公意味不明笑笑,拂尘一甩,先回去禀告陛下了。 老太监一走,阿枝害怕他会将罪责推到燕珝身上,整个人又摇摇欲坠起来,想要辩白。 “不是……” 不是她顽劣跑马,不是她无礼冲撞,是有人要害她性命,或许也料到如此,纵使她不死,冲撞观兵仪式的罪名也能让她脱一层皮。 “这都是被设计的,并非殿下之责!” 见她轻颤着的手又晃动起来,好像还欲辨明,燕珝转身,面对着她。 好似压下心中的怒火,低声斥责。 “李芸,”他声音未有犹豫,“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阿枝怔住。 他叫她李芸。 生分且又疏离,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唤出了她多年未曾听过的名字。 这样冰冷的眼神,那样能够吞噬人的神情,不像是惯常温润的燕珝会有的姿态。 “你说有人害你,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燕珝带上几分讥诮,反问。 “茯苓和小顺子俱都知道,是一小太监……”阿枝急急出声,手却被人无情甩开。 “够了。”他打断。 “那都是你的人,自会帮你说话。我且问你,你口中的小太监,人在何处?” 阿枝回头,却因为失力转身又一次摔倒在地上,狼狈地沾染了一身污泥,却并未看见后方有任何人影。 “……是有的,殿下,”她不知该如何在这样的情境下告诉他方才她的境遇,在马上的多少时间,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此次非我顽劣……” “你无人证,可万千将士俱都看见了你独自一人骑马奔来。如此行径,便是当场斩杀也不为过。” 燕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未将她扶起。 这样瞧他,阴翳笼罩住了整个脸庞,看不清楚神情,愈显尊贵漠然。 她费力地仰着头,左肩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液,许是羽箭刺痛了男人的双目,他闭了闭眼,深叹一口气。 蹲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修长分明的指节按住羽箭,硬生生将其折断。 虽还未拔出,如此动作却又扯动了伤口,阿枝痛得猛颤,燕珝却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用手帕拂净手上的鲜血。 “早些回营,回宫后,随我向父皇请罪。” 他站直了身子,在大秦的精锐将士前,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物,如今给他招惹了麻烦。 该被丢弃。 “至于你那些为自己脱罪的无稽之谈……日后便莫要再提了。” 话音刚落,他便将沾满鲜血的帕子扔在了她身边,长腿一迈,转身离去。 阿枝看着那帕子悠悠落地,鲜红的血迹覆于其上,心脏好像被人重重扯了一把,喘不上气来。 没有人,没有人相信她。 为什么燕珝要如此对她。 阿枝肩上的剧痛一阵又一阵地刺痛着,几次想要昏厥,却又因为疼痛不得不保持了清醒。 可越是这样的清醒,越让她难堪。 她是女眷,是公主,是晋王侧妃。在场将士无人敢抬眼看她,却正因如此,她更能感受到他们心中对她的鄙夷不屑。 从她身旁经过的每一次冷哼中,或是停留的那一瞬里,亦或是长剑不满地收回剑鞘中的声音中。 她自来是不讨人欢喜的,阿枝又一次认识到。 阿枝闭上双眼,忍住剧痛,她闯了大祸,会连累他。 都是因为她…… 茯苓和小顺子终于赶来,见状吓得惊慌,与赶来的宫人将她扶起,由步辇送她回营。 阿枝半身鲜血,半身污泥,发髻散乱,偏偏营帐此前安排得偏远,要经过一大片营帐。 贵人们消息灵通,都听说了消息,有含蓄的尚且背后偷笑,直白的竟自己站了出来,瞧着她被步辇抬着送回去。 一双双好奇讥讽又不加掩饰的眸子从她身上一遍遍扫过,阿枝羞愤欲死,只能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女眷都是熟面孔,阿枝侧过脸,不想直面她们的轻蔑。 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却在泪眼朦胧的时候,在人群中看见一个清丽的身影。 面容从未见过,气质却出尘,身如细柳,月白锦裙勾勒得人亭亭玉立,细长的脖颈让她在人群中宛如一只白鹤。 距离她并不远,站在一群讥笑的贵女正中,想来身份不低。 与她们不同的是,她眉头轻蹙,好似有万分忧愁。 阿枝心头一跳。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那个传说中,文雅万分,端庄识礼的付家女,付菡。 姿态袅袅,和燕珝甚是相配。 而她一身污泥,狼狈不堪。
第22章 箭矢 “郑太医,娘娘的伤如何?” 郑太医四十来岁,蓄起了胡须,眉头紧皱将手搭在阿枝的腕上。 半晌沉吟道:“娘娘体弱,兼又惊惧交加,这体内的箭头必须及早取出。” 茯苓眼泪都要出来了,“郑太医,还请您快些将箭头取出,这样锋利的箭矢扎进去肯定很疼。” 郑太医点点头,又摇头,不慌不忙道:“取箭容易,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是女子,岂能让外男看了娘娘贵体?” 玉珠过来,开口接道。 郑太医叹气,愁眉不展,“是这个理。” 茯苓慌乱,“那该如何,此处又没有女医,总不能让娘娘一直痛着吧!” 阿枝疼得晕沉,额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打湿了背脊,唇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茯苓更心疼,哀求道:“郑太医,还请您救救娘娘,若您不救……” “不成!”玉珠制止道:“娘娘玉体贵躯不可为外人见——” “那你要如何,眼睁睁看着娘娘受苦吗!”茯苓猛地站起身来,将玉珠推了一把。 “一口一个规矩,实则从未把娘娘放在眼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茯苓眼泪落下,继续哀求:“郑太医,您……” “我来罢。” 清澈明亮的嗓音从营外传来,掀起帘子的同时带来了一片光亮,眼熟的月白色衣衫飘逸轻盈,几步便到了她跟前。 她姿态端方,行了个礼,“民女付菡见过娘娘。” 阿枝愣神,极少被人恭敬行礼,一时竟忘了让她起身。 半晌才反应过来,忍着痛点点头,让她免礼。 付菡起身,看清了营内的布局,缓步走到她身旁。 “民女不请自来,还请娘娘莫要怪罪。实是听说娘娘重伤,忧心不已,特意前来看望。” “民女自幼多病,久病成医也算会些医术,娘娘若信得过民女,民女愿自请,为娘娘拔除箭矢。” 阿枝愣愣地看着这样的神仙妃子,宛如谪仙般出现在眼前,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着令她不可思议的话。 “你要……帮我?” 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 付菡颔首:“娘娘乐意的话。” 茯苓有些担忧,这付菡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贵女,虽然瞧着文弱,但方才分明是与那些嘲笑娘娘的娘子们站在一处的。 说不定也是来看笑话的,若是包藏祸心想要还娘娘,以娘娘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定不是对手。 她正想出声,阿枝便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话。 “我信你,你来吧。” 小顺子和茯苓搬来屏风,郑太医坐在屏风之后,指导着付菡的动作。 付菡轻柔地将她扶起,肩膀处的血液沾粘在身上,只能剪开。 茯苓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付菡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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