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珝冷了神色,“四妹慎言。” 燕倚彤轻慢一笑,“六哥之前若是管我,我还真不能说什么。但如今你是庶人,我是公主,你有何资格管我说话?” “文霁好心,得了消息便来求我搭救你这个将死之人,你竟如此不给脸面。文霁再不济也是我带过来的,不给她脸面,便是不给我脸面。从你如今一届废人,看见公主如此轻慢,是何道理?” 阿枝见气氛渐渐变怪,四公主原本就娇纵,之前在宫中董嬷嬷就说过,若是遇到那几个公主,且都避开些,尤其是这位四公主。 贵妃子嗣艰难,多年也就这么一个独苗,宠得如眼珠子一般,偏陛下也爱她直来直去的小女儿情态,久而久之,就成了宫中有名的霸王。 阿枝怕燕倚彤真要为难燕珝,赶紧道:“公主莫要生气……郎君如今伤重,郁郁多日。若有冒犯,还请公主恕罪。” 燕倚彤早就看见她,但不想跟这个北凉蛮女说话,只是冷冷移开视线,“要你多嘴。” 燕珝也道:“你先回去。” 阿枝摇摇头,这会儿若是回去了,燕珝这性子定不会将事情转述给她。 韩文霁见燕珝半点都没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面色涨红。 大秦的小娘子大多文雅,拘在内院,今日冒险前来本就逾矩,想着自己的付出却没有得到半点回报,忍不住拉了拉公主的衣袖,含泪道:“公主,咱们走吧,是我多事……” 燕倚彤冷着脸,给小姐妹出头。 “你说,一个庶人,看见公主,为何不下跪行礼?” 公主身边的宫人马上道:“公主代表的可是皇家颜面,岂容庶民放肆!” “哦,本公主似乎忘了,哥哥若是不会行礼,知会一声便好,本公主不吝啬让下人教教你何为贵贱。” 燕倚彤挑眉,看向燕珝。 燕珝从前对她不假辞色,整个皇宫,只有燕珝一个人不搭理她。 她受尽宠爱,却总在燕珝面前挨骂,每每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让她丢人。一口一个礼义廉耻,一口一个仪态风度。 今日愿意来报信,已经是看在韩文霁的面子上了。 她姿态倨傲,韩文霁倒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公主,我哥哥一会儿便来了,让他先走罢。” “怕什么,有本公主在,还能让他死了不成?” 燕倚彤恨铁不成钢。 “跪吧,我的好哥哥。” 燕珝直直站着,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冷若寒霜,阳光洒满了佛堂,却独独遮住了他一个人。 颀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长,显得孤寂又清高。 乌黑的眼睫颤动,垂下眼,双手缓缓抬起。 衣角随风抖动,好似下一刻便要破碎。 “草民,拜……” 下一秒,却被人按住了。 阿枝上前,将燕珝挡在身后。 “公主,”她有些害怕,颤着手将燕珝往后拉,“郎君身子不好,公主莫要折辱他了。若是不满,我来行礼。” 韩文霁原本就看她不爽,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她,见她生得貌美,显然又是燕珝身边亲近之人。 这会儿听见她怪异的声调,忍不住道:“你是什么人,可是那北凉蛮女的侍女?我们公主是什么身份,岂容你搭话?” “声音如此难听,连汉话都说不好,还好意思到郎君跟前伺候?” 韩文霁一改方才羞怯的模样,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除了那个北凉公主,还有谁。”燕倚彤脸色难看,难得对自己的小姐妹语气不佳。 燕倚彤身边的女官此时便不能坐视不理了,劝道:“公主,战事刚停,咱们大秦正与北凉交好,公主不可让她行跪礼……此处人多口杂,若有有心之人传出去,只怕不好向鸿胪寺那边交代。贵妃娘娘如今离……只差一点,公主还请三思。” 燕倚彤面色变了变,只好忍下烦躁。 见阿枝真的要对她行礼,燕倚彤退开一步避了,又让身旁的女官将她扶着,没敢真让她行礼。 “她便是那位太子侧妃,北凉公主?” 韩文霁语气怪异,“……先前不是传言,北凉公主貌丑,在北凉是出了名的丑女吗?” 大秦的贵女们就爱传些小道笑话,知道向来风流倜傥的九皇子要娶一个貌若无盐的女子,纷纷叹息,后来更是被许给了她们所有人的心上人燕珝做侧妃,燕珝就算被废,那也是多少娘子梦中的情郎。 可看阿枝这模样,虽不点脂粉,装束朴素,看起来如农女一般的装束,更显娇丽。 燕倚彤扯扯唇角,她倒是早便知道这北凉公主并非如此,但和她的那些姐妹一样,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为她澄清罢了。 女官有些尴尬,只好道:“听说北凉人都是蛮子,偏爱那些高大粗壮的,只有健硕的妇人才能生下强壮的后代,像公主这样……” 剩下的话,不用明说,便都知晓了。 韩文霁看着阿枝挡在燕珝身前的样子,道:“还不就是个侧妃!” 阿枝愣了愣,垂下头。 “韩家娘子,”一直沉寂许久的燕珝缓缓开口,“在下未曾得罪过你,你却三番两次对内子出言不逊,这难道就是韩家的家风吗?” “侧妃又如何?” 燕珝轻笑,声音低沉。 “我早已不是太子,她便也不是太子侧妃。我二人共患难同甘苦,胜过世间万千夫妻。若韩家娘子还要对她口出恶言,那便看看北凉人,答不答应你大秦对他国公主不恭不敬。” 韩文霁被自己的心上人噎了回去,面红耳赤,眼眶中包着的泪终于落下。 “阿彤,你不是说,他如今废人一个,若有我必定会万般感念的么?” 燕倚彤看着哭起来的姐妹,心烦转身,“我怎么知道他还是如此强硬,若不是有个北凉公主护着他,我定然帮你。” 阿枝无暇顾及她们,只好回身看向燕珝。 燕珝面色还是很白,可能因为站久了,能看出他神情恹恹,眉眼间都是不耐。 “你怎么样……” 阿枝的询问刚刚出口,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撕裂了二人之间短暂的喘息。 “——小心。” 燕珝长眉一横,双眼看准了不远处某个点,侧身将阿枝拉过,抬手,硬生生接住了那支带着凛冽杀意的羽箭。 阿枝的惊呼堵在口中,顷刻之间,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已经稳稳握在了燕珝手中。 他面如寒霜,却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与传言中,那个年纪轻轻便破万军,挥斥方遒的那位太子殿下渐渐重合。 “背后偷袭,实乃小人所为。阁下若针对某不满,自可出来一战。” “某,绝不退缩。”
第9章 触碰 佛堂众人俱都被眼前的变故吓得不轻。 阿枝率先回过神来,慌张地查看着燕珝全身上下,“你有没有事,这箭矢哪儿来的,怎么……” 燕珝扬眉,“此箭功夫还差了些许,若要杀我,需得再练上几年。” “阿珝哥哥!” 韩文霁的声音哭喊着传来,“阿珝哥哥快些走罢,定是我那兄长来了,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哟,”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是谁惹了我好妹妹伤心?不会是为兄吧,文霁,哥哥怎的不知,你何时竟对这位废太子芳心暗许了?” 燕倚彤身边的宫人已经四散开来,小太监们拉着细长的声音喊着“护驾”“有刺客”,燕倚彤却抱臂好好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燕珝。 “六哥,功夫不减当初啊。” “……”燕珝漠然抬眼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方才说话之人是韩家公子韩文霖,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常常在京都与几个狐朋狗友流连烟花柳巷,吃醉了酒便当街打马伤人,被太子一党弹劾多次,每每被弹劾,韩将军都要吹着胡子打上他几十鞭。 仇便这样结下了。 韩文霖手上握着马鞭,姿态张扬。 混不吝地穿着外衫,并未规整打扮,散漫的模样让不懂规矩的阿枝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人是谁?” 阿枝只能站在燕珝身侧,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燕珝来的。如今只能祈求她北凉公主的身份多少能起点作用,莫要让他们太张狂。 “威远大将军韩成长子,韩文霖。” 阿枝点点头。 ……不认识。 但既然是将军之子,今日他若想刁难燕珝,只怕不能善了。 韩文霖带来的随从乌泱乌泱占满了整个后院佛堂,燕倚彤娇生惯养,头一个先受不住。 “韩家郎君,让你的人早些滚出去,臭烘烘的。” “好说!”韩文霖手中的马鞭轻响,“办完事就走,绝不耽误公主上香。” “事,什么事?” 韩文霁的眼泪还没流干,“哥哥,你不要做傻事,他可是阿珝哥哥呀!” “不争气的东西,你是我的妹妹,要什么男人没有?偏要这种废人,一个被废了太子之位的男人,你还护着他做甚!” 韩文霖语气半点不收敛,马鞭指向燕珝。 常年寻欢作乐的脸上气色虚浮,面色青黑,但唇角扬起的坏意明晃晃。 “你们,”他坏笑着对身边的人吩咐,“去给我废了他,下手注意着点,别要了命。伤他一只手,一百两,一条腿,三百两!” 韩家的仆从原先还忌惮燕珝的皇室血脉,如今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红了,纷纷欢呼着上前,都想抢头功。 “够了!” 阿枝不知从何处暴发来的勇气,喝止住了癫狂的众人。 “我乃北凉公主,为结两国之好千里而来,燕珝如今是我的人,你们若要动他,先问问我北凉的铁骑同不同意!” 阿枝又一次站在燕珝身前。 这次不同于方才,很明显的,她也在害怕。 燕珝方才徒手接下了一支羽箭,已经耗费了心神,重伤迟迟未愈,若再闹上这么一闹,只怕离丢命就不远了。 就这一瞬间,阿枝突然想起了许多事。 从前燕珝是太子,他若死了,她需得殉葬。 所以她才一直费尽心思,吊着燕珝的命。 可不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她在意的竟然已经不是自己的生死。 燕珝早已不是太子,他的死亡与她毫无干系,没了他,她可以回北凉,也可以留在大秦,做个两国交好的象征。 甚至可以留在皇宫,大秦皇室不会吝啬锦衣玉食,她自然可以过着富贵的生活。 现在,现在已经不是太子的燕珝,她不想他死。 她要保护他。 燕珝是她的人! 阿枝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用弱小的身躯挡在了燕珝身前,坚定而又无畏。 燕珝几乎被这一刻的阿枝晃了眼,趁着众人愣神之际,冷声道:“韩公子,你若真恨我,便与我单挑,若输了,任你想如何都可以。但你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若传出去,只怕整个京城都会笑你韩将军之子胜之不武,没有半点韩将军之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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