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川带着人将纸笔摆放在书房,又道:“公主今日可还要去看公子,若去,不如你我同行?” “……也好。” 阿枝看着他安排好了一切,只能在心里默默思量着,自己是否有能够还回去的谢礼。 二人同行,阿枝走在前面,哼着一首悠扬的北凉小调,背篓里装着草叶和竹条,手上不停编着什么。 季长川见她动作很快,细长的手指翻飞在一片翠绿里,不一会儿便成了型。 阿枝塞给他一个,道:“这些寺里的小和尚们都很喜欢,来上香的香客带着的稚童也都吵着要,一文钱一个,不一会儿就能卖完。” “公主去……叫卖?” 季长川有些诧异,看着阿枝的眼神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说话间,阿枝又编了一个草蝉,“万千民众都可以做的事,我便不能做了?” “倒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公主千金之躯,未免不好。”季长川看着阿枝无所谓的模样,眉头紧皱。 阿枝摇头,“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千金之躯’。” 季长川还想说什么,阿枝见状,只好换了个话茬。 “对了,你也莫要叫我公主了,你便唤我……” 她原本想说阿枝,但不知如何,忽然想起每次燕珝神情淡淡,声音却柔和地咬着这两个字。 明明普通的名字,在他的唇里却分外缱绻。 脸突然一红,视线落到手上,慌乱地继续编着。 “我单名一个芸,李芸。” 季长川笑声疏朗,郑重点头,“那我便唤公主芸娘,可好?”
第11章 蝉鸣 燕珝精神好了许多,面色也不像往常那样苍白,与季长川对坐说话。 阿枝坐在窗前,看光线正好,两人说话也没赶走自己,就安心坐着,慢慢编着她的小玩意儿。 季长川缓声道:“那日我不在京中,父兄都拦着我,前日才刚刚赶回,王家的事没能帮上你。” 王家?阿枝悄悄竖起耳朵,似乎是王皇后的母家,燕珝的外祖家。 燕珝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正在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你也尽力了,不必自责。” 季长川抱拳垂下头,“没能帮上公子,是我失职。” “九皇子明面上恭敬,背地里却搜集编造王家的罪证,交与陛下。而陛下无非只是要个讨伐王家的理由,九皇子也不过是陛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燕珝不怒反笑,“可惜这枚棋子没有自知之明。” “是,”季长川将自己近日所查都全盘托出,“公子被禁后,那日宫宴,原本陛下看见付家献上的鱼脍想起公子,已然心软,只不过需要个台阶便能将公子放出来。只不过……贵妃与九皇子费了一番唇舌,倒让陛下想起了先皇后。” 燕珝容色淡淡,神情却讥讽,“提起母后,就能让他又如此忌惮,他恨的到底是王家,还是母后,亦或是……他自己?” 室内一片静寂,季长川不敢回答这诛心之言,阿枝瞧着气氛不对,手上的动作又渐渐慢了下来。 据她之前所知,九皇子并非皇后亲生,但自幼便养在皇后膝下,与太子向来手足情深。上次在东宫见到燕玮时那凶狠的模样,吓了她一跳。 这么说来,九皇子说不定早就因为什么事,对皇后太子怀恨在心,私下里害了他们。 她转过头看着二人,“九皇子怎么那么厉害啊?心机深沉,以前倒没看出来有这么聪明。” 之前也短暂接触过一次,燕玮完全不像两人口中那样,还能在私下安排如此多事情。 竟然还能让燕珝从东宫搬到南苑。 话音刚落,便感受到燕珝的视线扫了过来。 “聪明?” 燕珝轻笑。 “他若真是聪明,就该早些杀了我,而不是留着我的性命耀武扬威,也不会来东宫挑衅。” 阿枝似懂非懂,点点头。 “你叠了半天,是在做什么?” 燕珝放下手中的事,看向她。 阿枝给他展示自己的小蝴蝶,骄傲道:“一个一文钱,我手快些,还有茯苓帮着我,一天一吊钱总能有的……” 燕珝眉头一皱,“一文钱?” 阿枝正欲点头,“到时候给你买点心用,喝药便不会……。” 话刚出口,便听他道:“日后少做这些。” 手中的蝴蝶方才还振翅欲飞,此刻却显得有些蔫,边缘的草色渐渐枯黄。 燕珝继续看向季长川,“你方才所说还有何事?继续。” 阿枝看着燕珝的方向,垂首应声,“哦。” 燕珝似是知道她不甚开心,还是道:“你就好好待在南苑,什么也不用做。前些日子学着山户掰竹笋,伤了手不说,还摔了一跤。若是为了钱,你不必担心这些。” 她看着燕珝不容拒绝的模样,只能点头,被燕珝在外人面前揭短,还说她刚到南苑时的丑事,羞得面上通红。 心底有些失落,没坐一会儿便道:“我先出去了。” 燕珝毫不在意地应声,看着身影逐渐走远,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些。 季长川见状,道:“芸娘也不是坏心,找些事情做罢了。” 燕珝刚垂下的目光骤然抬起,审视地瞧了他一瞬,方又收回视线。 “你叫她芸娘?” 季长川点头,“公主说唤她公主太过生分……公子要是介意,我便不这么叫了。” “无妨,”燕珝的笔尖继续在纸面上留下墨迹,“确实不必那么生分,你随心即可。” 时间长了,季长川倒是经常来南苑,送来些物资与金银,总能在南苑瞧见他的身影。 燕珝伤好后,回了南苑。 日子过得飞快,阿枝身量高了些,南苑的木门前有她和茯苓比身高留下的刻度,还有她悄悄偷看燕珝经过时,为他粗略量着的高度。 她确实待不住,时间长了,燕珝也没有什么都不让她做,虽然面上嫌弃,但她无论是下河抓鱼,还是上山挖笋,甚至是继续编小蝴蝶,燕珝都没有说什么。 只是每次在她晚上身上酸痛睡不着时,或是手被草割破有一道道口子的时候,无奈叹息着起身给她擦药油。 燕珝还总嫌弃她太瘦,说她躺在怀里骨头都分外硌人,次日总会吃到新鲜的蔬菜瓜果,还有炙好的肉。 她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她也明白,燕珝心中肯定有自己的谋算。他是废太子,若不打算好,只怕都活不下去。燕珝刚回南苑的时候,他们还遭遇过几次刺杀,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后来季长川来的次数越多,他的眉头便皱得越紧,待在书房里的时间也越长。 她几次想要对他讲,不要这么忧心,却每次都将话咽了下去。 燕珝是天空中翱翔的鹰,是草原上奔腾的狼,不该永远拘在小小的一个南苑,也不该因为她绊住脚步。 转瞬过了两年多,南苑的花开了又落,枝叶枯萎了又发芽。 燕珝身子完全好转,甚至晨起经常练刀练剑,每日除了在南苑读书写字,就是去永兴寺为大秦祈福诵经,经书都抄了厚厚几沓。 阿枝几次想帮他抄些,看他手上因为握笔而留下的印记,很是心疼。 但燕珝只是摇头,半带着揶揄地指了指她的字。 阿枝又脸红了起来,她的字确实不好看,特别是和燕珝字相比,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除此之外,燕珝好像越来越忙,笑容也越来越疏离,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能依稀看见那个她熟悉的他。 可能是第一次食髓知味后,燕珝总能让她感叹他的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 南苑的夏夜蝉鸣声渐渐,燕珝搂着她,四更方放人。
第12章 变故 次日阿枝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燕珝在窗外练剑,剑意破空之声透过窗棂传来,阿枝有些脸红。 她腰酸痛,起身的时候牵动着昨日多次被摩挲之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茯苓听见声音,打了帘子进来,见状赶忙上前扶起,笑眼瞧她:“娘子起身慢些。” 阿枝最怕被人这样瞧着,粉透了的脸颊避着茯苓,瓮声瓮气问:“郎君何时起的?” 过去两年,乡野之间一口一个公主未免不妙,茯苓和小顺子改了口唤她娘子,唤燕珝公子、郎君。 “卯时一刻便起了,”茯苓应道:“郎君嘱咐了让娘子多睡会儿,奴婢便没叫您。” 阿枝想起昨夜,燕珝闹得那样晚,最后还能抱着她去洗漱,回来她已经疲累没有半点意识,只想早些休息。 茯苓瞧着她的模样,打趣道:“郎君年轻,娘子若受不住,夜里也稍劝着些,莫让自己受苦。” 阿枝嗫嚅着唇,满脸难为情,“这哪里好说……” 目光投向窗外,燕珝刚练完一套剑法,长剑背在身后,小顺子为他送上清水,他顺手接过一饮而尽。 依稀能看见喉结上下滚动,唇角的湿意好像回到了昨晚,阿枝赶紧收回视线,错过了燕珝朝她投来的一眼。 她起了身洗漱,茯苓帮她打水,二人相伴着言语。 茯苓拧干帕子:“娘子近日终于长了些肉,不像往日那样瘦了。” “是吗,”阿枝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好像是丰腴了些,“就是……” 她话未说出口,总觉得不好意思。 说来也怪,从前不懂便罢了,自从有过第一回 后,那事儿并未少做。可两年过去,肚子都未曾有信儿。 燕珝半点不像身子差的模样,难不成是自己的问题? 这事儿自己先前还未意识到,是山下的卢嫂子来过几次,拉着她悄悄耳语过几回,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但燕珝从未说过这件事。 阿枝将这羞人的想法赶紧抛之脑后,洗漱完后,才将那恼人的热意从脸上压了下去。 去了院外,正瞧见燕珝稍作休整后又练了起来,由衷敬佩道:“真厉害。” 小顺子当即炫耀道:“那可不,娘子不知道,咱们郎君可是上过战场的!十步杀一人,杀得敌方军旗都倒了,将士俱都跪地求饶,好不威风!” 阿枝不知道燕珝竟然还上过战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如此吗!何时的事情,可有受伤?” 她可不敢看燕珝,每次都紧紧闭着眼,只有燕珝强迫着问她的时候才敢睁开泪水朦胧的双眼。 燕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枝奇怪着,笑道:“这有何不好说的,不是好事吗?” 小顺子思量着:“若说什么时候……那应该就是三年前,大秦同……” ——三年前。 阿枝的笑唰地收了起来。 茯苓上前踢了他一脚,小顺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下可怜兮兮道:“娘子,莫要生奴才的气,奴才蠢笨,您打奴才骂奴才都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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