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锁晴楼到玉照宫,要穿越大半个后宫,从御花园走的话会更近一些,梅意抄了近路。 尽管风还凉,御花园里却有花盛开。 宫中有七十二景,比外面自然锦绣庄严,殷篱边行边看,心头不免唏嘘,她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后宅,甚至跟魏府作比。 魏家何德何能跟皇宫相提并论?想来还是她眼界太窄了,没见过什么世面。 心下正活络,衣袖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耳边传来梅意的声音:“娘娘……” 殷篱一抬头,看到梅意用眼神示意她前面有人,她顺着视线去看,就见湖边石头上,有一个身穿赤红织金妆花裙的背影,她躬着身,裙摆系在腰上,下面穿着一双白底黑靴,衬得玉腿修长。 那人正拿着一杆银枪往水中戳,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殷篱偏头看了看梅意,梅意也有些不解,看那人的装束打扮,必定是哪宫的主子,可是梅意有一年都在江陵,只识得东宫旧人,新入宫的那些妃嫔,连她也没见过。 那人似乎感觉背后有人,忽然停下手上动作,蓦地转过身来。 她一扭头,殷篱便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女子鹅蛋脸,两道飞眉入鬓,也是弯弯笑眼,却又因细眉多了股凌厉劲儿,鼻梁高挺,樱唇小口,不减面上稚气。 瞧着,大概也只有十五六的年纪。 殷篱也有些看怔了,梅意在旁边仔细辨认着女子的长相,忽然露出恍然之色,她在殷篱耳边低语:“娘娘,这应该是戚将军戚横云之女,戚幼滢,昭仪,位在娘娘之上。” 说着,女子已经背负银枪走了过来,她一直起腰身,气势和风骨就显现出来了,举手投足间便能看出武将的风采, 殷篱忍不住想,这大概就是将军之女吧。 戚幼滢也打量着殷篱,因为脸上那双稚气未脱的眼眸,让她整个人莫名多了几分亲和力,走近时,她才扬起清脆的声音:“你是谁?” 殷篱刚要开口,对面摆了摆手:“你等等,让我猜猜。” 她开始掐着下巴陷入思考:“宫里的妃嫔我大都见过了,只有翠微殿和锁晴楼没去过,翠微殿的婉妃娘娘被禁足一月,肯定不是她,你是从锁晴楼的方向来,所以你是……” “殷篱!” 殷篱听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惊讶。 自从入了宫,殷篱很少听见别人这样喊她,大多人管她叫“殷充容”或者“殷氏”。 充容这个名头,她不喜欢,所以尽管戚幼滢直呼闺名的行为多有不妥,她还是在心底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我是不是猜对了?”戚幼滢笑容满面,见殷篱点了点头,她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姐姐你太美了,我一眼就瞧出,你应该是梧姐姐口中的殷娘子,绝不会错的!” 殷篱眨了眨眼。 这样露骨的夸赞,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尤其又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而且还是在两个人的初次见面。 但转念想想,阿刁和阿蛮也夸过她,殷篱又觉得自己心眼小。 “我叫戚幼滢,你可以喊我阿滢。”戚幼滢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那模样,好像很喜欢她似的。 心里蹦出这个想法,殷篱蓦然一惊。 李鸷的妃子会喜欢她? 殷篱第一反应是怀疑。 她以为宫妃之间,像鱼晚晴那样互相嫉妒残害才是正常,最不济也会漠然视之,善意的交好都是假装出来的,即便是真心,中间也有永远跨越不过去的沟壑。 可殷篱偷偷打量了好几眼,都觉得戚幼滢很真诚。 “你怎么不说话?”戚幼滢见殷篱不说话,张口问她。 殷篱一顿,渐渐回过神来,她小心谨慎地看着她,细声问:“我可以……叫你阿滢吗?” 戚幼滢眨了眨眼睛:“当然可以!或者……你也可以唤我阿滢妹妹,梧姐姐就这样唤我,哦,梧姐姐就是皇后娘娘。” 殷篱见她认真回答,心里叹了一口气,她问的哪是这个意思…… 她清了清嗓音,解释道:“梅意说,你是陛下亲封的昭仪,位份在我之上,这样,我还可以唤你‘阿滢’吗?” “是吗?原来昭仪比充容位份高啊……” 戚幼滢反倒迷糊了,她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哪知道这个?而且她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了,每天阿嬷让她记住的东西总是过脑就忘,有的甚至都不过脑子。 她摆了摆手,“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你比我大一些,我就叫你姐姐,你就叫我阿滢,多简单,多好啊!” 的确很简单! 殷篱瞬间被她的直率打动了,也觉得对。 她将目光移到戚幼滢背后的银枪上,试着打开自己的心扉:“那阿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戚幼滢顺着她目光看去,“哦”了一声,把银枪拿到前头,嘴上叨咕道:“宫里好无聊!昨夜我又睡得早,天还没亮我就精神抖擞,横竖睡不着,在院子里耍了两杆抢,想起来今日要到梧姐姐那儿去,路过舂湖,我看到湖里有鱼,就想戳两条,喏,用这个戳。” 她说话很快,思维跳跃,天马行空,从昨夜说到捕鱼。 殷篱看了看那杆银枪,上好的武器坠着水滴,枪头湿.漉漉的,反射着银芒。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那段回忆,山崖下没有吃食,殷篱用尖锐的木枝给李鸷叉鱼,竟真让她叉上来两条。 如今再想起,只觉得讽刺。 眼前的戚幼滢让殷篱想起阿刁,也想起她自己,收回思绪,殷篱问她:“那你叉上来了吗?” 戚幼滢摇头,眼底有些失望:“不够长,舂湖水深,鱼一扎猛子,我就瞧不见了。” 说完,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殷篱:“姐姐,你会叉吗?” 殷篱摇头,戚幼滢正失望时,就听她说:“我叉两次,只有一次有鱼上钩了,不过很幸运,我一下叉中两条。” 她比了两根手指,戚幼滢由失望转为惊讶,两只手抱住她手指:“你说的是真的?” 问完,不等殷篱回答,她拉着殷篱的手走到舂湖边上。 方才戚幼滢就站在最矮的那块石头上叉鱼,眼下,她将手中的银枪递给殷篱:“阿篱姐姐,你也试试,说不准你能叉到呢!” 戚幼滢的热情殷篱完全招架不住,同样招架不住的还有那杆银枪,到了殷篱手里她才知道有多重,两手坠着向下一沉,戚幼滢赶紧托住。 见殷篱露出震惊之色,她得意道:“这杆枪是我爹找人帮我打的,枪头用的是非常罕有的一种玄铁,跟银一样亮!我一开始拿着也不趁手,但爹爹说,武器就是要做得迅猛锋利,又不是花架子,我用熟了,就觉得还好,你觉得沉吧?” 戚幼滢太能说了,殷篱要很认真很认真地听才能跟上她的语速,她点了点头。 戚幼滢放开手,“那你先试试,习惯习惯就好。” 殷篱又点点头,然后退后两步,她握着枪杆上半身,另一只手转了一下,只一下,就能听到破风声,的确很是威猛。 戚幼滢在一旁,嘴皮子不停下:“爹爹把这杆枪送给我,让我给它取个名字,但我不喜欢读书,肚子里实在没墨水,取了几个都被爹爹否了,爹爹骂我跟他一样俗!” 殷篱觉得耍枪还挺有意思,竟有些爱不释手了,听了戚幼滢抱怨,她微微偏过头,眼睛却看着自己手里的动作:“都取了什么?” “比如,‘好枪’!‘银头’!‘红杆’!还有‘霸王枪’!” 殷篱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身后的宫人也纷纷掩嘴,都乐不可支。 戚幼滢小脸一红:“我觉得还挺好的呀。” “的确很好,通俗易懂。”殷篱是不会随意贬低别人的,而且仔细想想,‘银头’是说枪头的银色,‘红杆’是说枪身的红色,这都很贴切啊。 戚幼滢竟然在殷篱的脸上看到一抹真诚,瞬间对她的好感大增,她凑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要不……阿篱姐姐替我取一个?” “我?” “嗯!”戚幼滢重重点点头。 殷篱忽然有了压力,拿着银枪的手也觉得一下增加了重量。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的。”她推辞。 “那会比我取的更通俗吗?”戚幼滢问,把殷篱问到了。 的确,应该没有比这更通俗的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端详着枪身:“银芒如雪,见雪知寒,不如就叫……岁寒,如何?” “岁寒?”戚幼滢重复一遍,嘴里默默念叨着,殷篱正游移不定的时候,她忽然拍了下手,“岁寒好!我知道岁寒三友,松竹梅对不对?那可都是不惧严寒的君子,这名字好歹还有个典故,比我起的那些好多了,阿篱姐姐,你好厉害!” 戚幼滢说的那些,殷篱都没想过,只是心里闪过了这个名字而已,没想到她这么喜欢,还大方地夸了她。 殷篱也很欢喜:“你喜欢就好。” 戚幼滢眉眼弯弯,点头:“喜欢!喜欢!阿篱姐姐,你习惯岁寒的重量了吗?要不过来试一试?” 殷篱看她兴致盎然,也被勾起了兴趣,走过去,握着枪杆尾巴,果然看到舂湖里有好多鱼游来游去。 她卯足了劲,抬起,手上用力。 鱼群四散,一下没叉到,戚幼滢有点可惜:“差一点!这些鱼可贼着呢!” 殷篱没说话,重复刚才的动作,枪头冲进水中,溅起一簇浪花,再抬起,上面还是只有水。 “快了快了。” 两次都扑空,殷篱有点意兴阑珊。 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好运气也许都用来叉那两条鱼了,如果不是那两条鱼,李鸷可能都撑不到活着出去。 可是李鸷活下去了,却将她带入了无边深渊,祸福相依,有时候还真难堪透这世间的因果。 殷篱闭着眼,随手在水中一刺,也许是将鱼儿当成了李鸷,这次用的力道有些重,只感觉枪头碰到了什么东西,传过来一阵阻力。 戚幼滢惊呼出声:“叉到了!” 殷篱一惊,先扭头看了一眼戚幼滢,又低头去看枪头,果然,就见上面串着一条挣扎的鱼,鱼鳞反射着波光。 戚幼滢赶紧招呼宫人,有人拿了一个木桶上前来,她将鱼放到木桶里,忍不住欢欣雀跃:“阿篱姐姐,还是你厉害!我努力了这么久都没叉到,你才试了几下就叉到了。” 殷篱也很意外,总觉得这好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戚幼滢指了指湖面,对她道:“阿篱姐姐,你再叉一条,回头我让风信做好吃的鱼羹。” 风信却走到戚幼滢面前,拉着她衣袖,小声提醒:“娘娘,该去玉照宫了,一会儿就迟了。” 风信一提醒,戚幼滢才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飞快地看了一眼日光,面色大变:“糟了糟了,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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