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缘分虽浅却感情深厚,吴婆前来送江桃里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格外不舍。 江桃里亦是一样红了眼眶,珍重叩拜道别。 吴公驱车去徐州城外的渡口,还说什么都要帮她交付前往扶风府的船票钱。 恩情难却,最后江桃里也将身上唯一值钱的发簪,留给了吴公。 彻底拜别两人后,江桃里再次登上去扶风府的船。 而江桃里不知道的是,那一支簪子很快就流入了盛京,被呈上长平将军府。 将军府邸气势庞大,四方朱漆门大开大敞。 风尘卷起,一股肃杀之气随着马蹄溅起,身着玄裳的青年从雪驹的背上翻下,冷峻的眉攒着,面如玉面煞神。 他刚从诏狱回来,一身的血腥味还未消散,如同炼狱中刚爬出来的凶残恶犬,浑身戾气。 自从双生之事显露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戴过面具。 府中的下人乍一见此面容,还当是太子降临,差点就要跪下高呼恭迎。 当接触到含着冷意的眼神时,匆忙咽下口中的话,将手中得到东西递过去。 虽少将军身份未改,但却和太子的关系,却变得颇有些水深火热之感。 之前坊间传闻,少将军枪了太子妃尸身,旁人或许还觉得是添油加醋。 将军府的人却都知道,那些传闻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少将军在房中至今都还摆放着棺材,每日如同疯魔般地抱着骨灰坛入眠。 甚至还在大肆排查太子妃生前,所用过的细软首饰,甚至是绫罗绸缎全都要找回来。 之前太子妃乐善好施救,助过迦南寺脚下的百姓,曾遣人典当了不少的细软。 如今几乎都被少将军集了起来,堆放在房间中。 事情做得可谓不是很变态。 自然这些人只敢在心中腹诽,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闻齐妟脸上无甚神情,接过盒子转身朝着房间行去。 房间四周封闭,丝毫光线都无,阴森森,幽暗暗。 进去之后他随手解了衣袍,身着宽松里衣坐在铺满虎皮的软簟上,而身旁则铺着女子所穿的粉白裙。 闻齐妟缓缓闭眼躺下去,伸手将裙子抱着,玉面皓白的脸深埋其中,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他细微的喘声。 片刻才抬起微微泛红的脸,气息不平地压抑住,顿了许久,他侧身打开今日得到盒子。 点燃烛火,看清楚里面躺着一只玉色排头簪,光滑亮丽如玉竹。 看见这个簪子后,他目光忽地一凛,仔细将簪头反复看去看来。 最后指尖拂过,感受到上方的一道细微不平的痕迹。 片刻他嘴角似轻扯动,眸中毫无笑意,捏着手中的簪子,手腕青筋虬盘,似在极力压制住什么一般,血液在周身快速流窜着。 这簪子他认识,当时在梅院曾被他丢弃在一旁时磕在石板上,所以上端有一道裂痕。 他猛地地站起身,目光环视周围这些物件,隐约还有畅快淋漓的激颤,语气却又阴又凉。 “江桃里,最好留在原地别乱跑。” 此簪子的由来很快便被查到,是徐州长兴村一位叫吴公的人不慎掉落的。 而那位吴公几个月前,不知从何地曾捡过一个人回来。 当日得到玉簪后,闻齐妟一刻也未停留连夜寻到了徐州。 当靠近长兴村时血液狂窜之感未曾停过,浑身都叫嚣着,她没有死就躲在此处。 早就说过,任由她躲在天涯海角,他都会将人找出来的。 江桃里一辈子都别想着逃离。 闻齐妟甚至想了想见后,她脸上是表情,会说什么话,会不会害怕。 不过什么表情并不重要,他要将人永永远远锁起来…… 一间间破烂的屋子,他脸上带着狂热的欢喜,一寸土地都不放过地寻遍了。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矮墙的瓜藤枯枝缠绕在上面,像极了蛛网,密密麻麻的,割裂地攀附着狂跳不止的心,强行勒令骤于平静。 立在矮墙下的人眼底的狂热尽数散去,微微挑起的眼角流离间隐约泛起丝丝诡异血赤,眸中一点点浮起了茫然。 江桃里怎么会没有在? 分明已经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以快速前往,甚至连徐州境内,长兴村外全都重兵把守着,怎么就没有人? 闻齐妟颤了颤眼睫,恍若神祇的面上挂着冷漠,缓缓地抽出手中的长剑,赤红着眼转过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正抱在一团瑟瑟发抖的两人。 吴公被那眼神看得心惊胆颤,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尤其是这锦衣华服面容冷峻的男人,今日突然闯入进来一顿疯狂搜寻,然后又一直立在瓜藤下发着呆。 两位老人看着他提着冒寒气的剑,迈着缓慢步伐上前,止不住地往后退着。 闻齐妟行至两人面前,眸色似泛着幽静的雾蓝,抬着泛着寒意的剑刃指着,语气轻缓地问道:“江桃里呢?将她藏在了何处?” 吴公抱着吴婆瑟缩地看着眼前,醉玉颓山却气势骇人的男人,他面上虽然看着和煦,却满是猩红的杀意。 “官爷,老朽从未听过此人。”吴公颤抖着,绞尽脑汁在脑海中寻找,怎么都未曾寻到这个名字。 阴沉的天空,顷吐着压抑的气息。 闻齐妟低垂眼眸,仔细打量着两人眼底的情绪,半分作假都无。 “簪子是从何处来的?”他面无表情问道,仍旧不信。 提起簪子,吴公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了刚离开不久的江娘。 江娘是他从河岸捡回来的,身上除了有伤痕,手中却无茧疤,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人。 之前他私下就同吴婆议论过,江娘不是哪家大小姐便是哪家的妾,最后还是一致认为,或许是妾才有这般的下场。 而眼前的人面容俊美,似又有滔天富贵,因为一支簪子便大老远寻来,恐怕渊源颇深。 况且两人从未听江娘议论过此男子,犹恐是来寻仇的仇人,道了江娘出来会害了她。 吴公面上不显,慌慌张张地垂下头,开口道:“是老朽前几日无意间在林子中捡到的,见无人认领,所以昧着良心藏起来,本来是想要去县中寻间铺子当了换钱财,怎料丢失不见了。” 闻齐妟静静地立着,抬起的长剑缓缓落下,眸中不带温度地睨视着。 骇人的杀意似乎渐退,两人终于喘了口气。 男人如巍峨的山屹立着,俊朗的如玉琢的面容在光线下明暗交织,一双眸有些空,神色莫名,不知信没信。 冷瘦的指尖抚摸簪子上方的裂痕,好似生在心肉上,拂过便引发一阵疼痛。 她真的敢,一次又一次离开他。 是他待她不好吗? 这一刻闻齐妟产生很茫然的情绪,陷入无尽的迷宫中,怅然若失地走到每一个出口,都有一句这样的疑问将他堵回去。 分明他就差将心剥出来,双手奉至她的面前,卑微地乞怜。 哪怕是这样,她也不要。 他问:“那个女人呢?” 吴公顿了顿,又真心实意地流泪道:“因小儿去世得早,所以花光了积蓄,偷偷买了一个女子放在家中,结果那女子趁着我去当簪子时悄悄跑了,如今可谓是人财两空,恳请青天大老爷为老朽做主啊……” 说完还磕头跪拜着,手颤抖得不停。 “所以,当真没有江桃里这个人对吗?”闻齐妟漠然地看着,周遭气息渐渐归于平静,像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没有,没有,从未听过此人。”吴婆也赶紧摇头说道。 阒静无声院子,只有风声,呼啸着,寒意四面八方地钻进来,他连四肢都在止不住地发颤着。 喉咙升起一股痒意,他忍不住偏头轻咳,血色一滴滴蔓延在衣襟上。 他总于忍不住双膝一软,倏地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剑,一手如同习惯般地拿着绢布擦拭着唇边的血渍。 “那我去何处寻她,你们知道吗?”他半垂着眼睫似有的晶莹闪过,轻声地恳问着。 若闻齐妟来时抱有多大的希望,此刻便有多大的绝望。 因为他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清醒过。 清醒地知道江桃里不爱他,甚至根本不屑于他,只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可是,他还想要江桃里,还很想她。 他是真贱啊。 一向肆意张扬的男人将背脊微弯,气势散去如斗败的雄狮,半跪在泥泞的地上,孤零零地垂着头,引人产生可怜之心。 吴公和吴婆见此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官爷,这……”吴公面露难色。 他能看出来眼前的男人对江娘的情深义重,可江娘当时的确浑身伤痕,又可怜兮兮地泡在水中。 若非他们没有救下,江娘恐怕早已经成为了江中的幽魂。 一时之间吴公不知该不该明说。 “罢了,来人,取些银钱来。”闻齐妟沉默良久,缓缓站起了身,命人将银钱递给两人。 方才还面带煞气地提刀欲要砍人,如今又和颜悦色地递钱宽慰。 此番操作让两人皆不知所措,根本不敢接递过来的钱财。 闻齐妟面上的表情已敛,声音很轻地道:“算作这段时间的叨扰,不要便丢了罢。” 语罢一转身,纵然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驻马回缰,沉眸看着狭窄的院子。 她情愿躲在此处这么久,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可笑的是,来时他竟还在想,倘若找到她后甚至可以不再纠缠此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抖动缰绳,雪驹如箭般飞奔出残影。 院子外守着的人整齐有序地转身跟上,来声去无影。 吴公和吴婆在院子半晌才回过神。 “幸而江娘前几日就离去了,不若今日恐怕难善了。”吴公似感叹地道。 那男人看起来桀骜矜贵,还浑身都是不似常人的煞气,恐怕不是简单人,这要落在他手上生死恐不知。 不过…… 吴公掏出腰后别着的烟杆,看着吴婆捧着银子进屋去。 这人似不是寻仇,倒像是来寻妻,不过谁家的丈夫放任钟爱之人,浑身伤痕的差点死在河里? 也不知他闭口不告知是否是对的,摇了摇头,吴公怀着郁郁转身也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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