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她离开时,陆闻时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 “哥哥,人都已经走了。”陆闻玉朝陆闻时挤了挤眼睛,靠在苏南嫣的身上捂嘴笑,打趣儿道: “哥哥下棋时还灵光得很,怎么见了沈姑娘就这般愣怔,跟块木头似的?” “胡说!”陆闻时讪讪地瞪了妹妹一眼,底气却不太足,尴尬地走到母后身边,目光躲闪道: “怎么母后有来客都不和儿臣说,差点儿就冒犯了人家。” “算不得冒犯,你们儿时还一起堆雪人,那时她还唤你一声太子哥哥。”苏南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家儿子,故意调笑道: “兴许你不记得了,当年她在雪地里跌了一跤,还是你背着人家走回凤仪宫的,上药的时候哭得厉害,你一到就收了眼泪,眼巴巴地望着你呢。” “这都是哪一年的事儿了?儿臣早忘了......”陆闻时嘴上这么说的,却紧张的滚动着喉结,脖子也有些发红,侧着身子不敢直视苏南嫣。 其实他记得这些事儿,一直记到了现在。 儿时他聪明又俊俏,又是大梁唯一的皇子,无论是宫女还是臣女都高看他一眼,可他偏偏傲气得很,只觉得她们庸俗,一般不理会任何人。 那时沈亦瑶跟着祖父进宫,只因为他随口说了一句想要开的最好的梅花,她就踩着板凳要去摘,谁知板凳上面结了一层霜,一不小心就跌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又倔强得不要他搀扶,非要逞能自己走。 行至半路又跌了一跤,彻底崴了脚,疼得坐在雪地里抽泣,却从未求他帮忙。 他那时才开始发觉沈亦瑶与别的姑娘不一样。 之前遇见的姑娘,恨不得见了他都想贴上来亲近,甚至故意在他面前跌倒,楚楚可怜地让他扶一把。 他心中一动,不由分说地背起沈亦瑶就走回了凤仪宫。 听见了她在上药时隐隐约约的哭声,又立即赶到她面前,希望能给她带来一点点的安慰。 只不过后来都长大了,沈亦瑶待字闺中,甚少进宫,自然也没再见面。 现在想来,似乎她是唯一被他记在心里过的姑娘,其他的客套地看一眼,点头之后就忘了。 “母后你看哥哥,还说不记得,心思都飘到哪里去了!”陆闻玉戳了戳苏南嫣的手心,指着出神的陆闻时笑道。 “你......”陆闻时这才猛然间回过神,刚想张口狡辩几句,却发现难得地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吃瘪地任由陆闻玉嘲笑。 “好了好了,母后都明白。”苏南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暗乐呵着,让净月把这两个孩子带出去安顿了。 她打开梳妆匣的此后抽屉,将一只凤尾步摇从最底层拿出来,用铺了锦帕的盒子装好,吩咐道: “把这个送给沈家姑娘,就说是本宫与她投缘,特意赏赐的。” 小宫女领命就下去了,留下苏南嫣对着铜镜微微笑着。 她何尝不知这两个孩子的心思?沈亦瑶端庄知礼,沈家亦是高门大户,日后若是陆闻时登基,必然有所帮助。难得的是陆闻时与她有些情分,也算是有情人。 遥想当年她与陆鹤川的一路坎坷,现在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寻一个全心全意喜欢的人,便已经知足了。 * 御书房内,金兽小炉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袅袅的烟气升腾,一圈一圈在屋内弥散,宁静而幽远。 陆鹤川靠在金龙椅上,俯视着乖乖站着的陆闻时,让安公公给他递了一本折子。 “姑苏太守贪污案?父皇是想让儿臣监理吗?”陆闻时一目十行地看完,抬起的眸子中隐隐闪着期待的光芒。 陆鹤川不紧不慢地端起青瓷茶盏呷了一口茶,轻轻搁置在檀木桌上,悠悠道: “你总要学着这些,此番你与翰林院的张大人一同去,在一旁多看多学,回来朕要仔细考问,莫要辜负这次良机。” “儿臣遵旨!”陆闻时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嘴角高高地扬起,将折子收在怀中,自信地仰起头道:“儿臣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教诲,定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说罢,陆闻时转身就要告退,却被陆鹤川蓦然间唤住。 “这是你第一回 离京,若是遇上了麻烦事自保为上,不要为了逞能给朕丢脸。”陆鹤川装作用手帕擦拭着指尖的茶渍,低着头道。 “儿臣明白了。”陆闻时面上沉着的应声,心中却是忍不住轻笑。 从小到大父皇都是这样,总是一脸严肃地让他好好做事,不要丢了颜面,实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生怕在外头遇上不测。 待到陆闻时走远,安公公才回到陆鹤川身边,扶着不太利索的老腰躬身道: “皇上决定让太子去姑苏前,反复问奴才是否稳妥,分明是担心太子的。可是刚刚那般严厉,恐怕太子还以为皇上巴不得快点赶他走呢。” 陆鹤川轻哼一声,斜睨了安公公一眼,挑了挑眉道: “也就只有你个老滑头敢这般与朕说话,看明白了就非要说出来吗?” 安公公只顾着乐呵呵地笑着,没有半分惧怕陆鹤川的威仪,半分玩笑半分认真道: “老奴是亲眼看着皇上和太子长大,倒是觉得太子与皇上当年颇为相似,那些细密的心思从不说出来,皆是有城府之人,所以皇上放宽心便好。” 陆鹤川听了心中泛起几分得意,他亲生儿子自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没几分本事,岂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失职? 然而他还是将刚刚扬起的嘴角抚平,轻轻拍了拍桌子道: “越来越放肆了,再这样口无遮拦,朕就打发你回老家。” “好好好,奴才不说便是了。”安公公笑得释然,亦是心知皇上说的是玩笑话,端剩下的茶盏离开了御书房。 * 姑苏的长街上,一路官兵开着道,中间簇拥着太子殿下,引得百姓夹道相迎,热情地高声欢呼着。 陆闻时特意命人不要用马车,亲自骑了一匹骏马走在百姓之间,换了一身轻便干练的玄色骑装,尽显少年意气,张扬地笑着在高处挥手。 兰儿一手挎着菜篮,一手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同挤在巷口踮起脚尖看着,直到尽兴了才拉着她回家。 刚刚迈进景家老宅,小姑娘就蹦蹦跳跳地扑到景年怀中,咯咯笑道: “爹爹,今天我在街上看到太子啦!咱们大梁的太子!” 景年正在绘着一幅水墨画,听闻后笔尖一顿,晕开一小团墨迹,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小姑娘抱在怀中,蹭了蹭她白皙粉嫩的脸颊,温柔道: “乖囡囡,太子是什么样的呀?有没有看清楚?” “太子可威风了!”小姑娘笑得如同春光般明媚,用小手夸张地比划着,笑嘻嘻道: “他比我见过的所有哥哥都要俊,骑在高高的马上,还朝咱们挥手呢!他笑起来可好看了,特别特别好......” 她歪着小脑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描述方才的盛况,只能讪讪笑着在景年身上撒娇,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景年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嘴角勾起从容淡然的笑,如同静好的岁月。 往事如烟,各自安好,莫过于此。 “夫君,别笑了,快来生火做饭!”兰儿挽着衣袖,站在厨房门口高声喊着,手上拿着一根柴火,远远地丢给了景年。 自从嫁给景年以后,兰儿发现公子不是那般遥不可及,还是很会疼人的。 特别是她有了身孕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活计都是景年做,宠得她只要看着铺子,管管银两就好。 这一宠,就是许多年。 把她一个做惯了家务活的姑娘硬是养成了娇小姐,还有了胆子对公子呼来喝去,也当真是让人惊异。 “来了来了。”景年连连应声,嘱咐小姑娘自己玩一会儿,就忙不迭地向兰儿走去。 * 两旬后,太子从江南回京。 江南的事儿办得很好,不仅查清了贪污背后的关联,还处置了陈年旧案,不仅江南的百姓赞不绝口,连京中向来严苛的老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抚着花白的头发胡须点头。 陆鹤川也乐见其成,慢慢地将更多的政务交给陆闻时,上朝时也带着他,平日里只要在一旁指点就行,一下子就清闲不少,终于有时间时常陪着苏南嫣了。 清晨,陆鹤川将陆闻时推上了前朝,一早就自在地跑到凤仪宫,屏退了所有宫女,亲自打了温水在一旁候着。 苏南嫣接过拧干的手帕,方一触及就闻到一股清新的茉莉香气,温度亦是冷热适宜,敷在面容上很是舒心,与陆鹤川相视一笑。 铜镜前,陆鹤川熟练地帮苏南嫣梳着青丝,让绸缎般乌黑亮丽的秀发从指尖划过,像过去十几年一般三两下就挽成了发髻,一下就选中了她最喜欢的簪子戴上。 所有的事情都那般行云流水,仿佛约定好的一样,是夫妻间独有的默契。 苏南嫣望着铜镜中的那张面容,虽然还能看出少女时的姿色,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眸光温柔平静,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安定,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垂垂老矣时的模样。 “阿烟,还有四年。”陆鹤川宠溺地捧着苏南嫣的脸颊,指腹在她的面容上轻轻摩挲,目光一如数十年前般疼爱与怜惜。 他说过,等到太子弱冠,就退位让贤,一起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们都没有忘记,也一直等着这一天。 “无妨,如今这般,甚好。”苏南嫣笑吟吟地覆上陆鹤川的手,一同望向窗外的春色。 雕花小窗外,桃花开的绚烂而热烈,另一角的玉兰纯洁无瑕,不争不抢地立于枝头,共同点缀着悠悠岁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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