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小跑着靠近,拨开树丛就看见兰儿蹲在池塘边,埋头哭泣着,一边用湿透了的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不甘心地将石子丢进池塘里,浑身都有些脱力,慢慢连丢石子的力气也没了,低声呜咽着。 平日里兰儿是最开朗活泼的,怎么今日会突然这般难过呢?景年努力回忆着近日的所有事儿,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苏南嫣来过。 难道是她发现了些什么?景年的心脏骤然间被揪起来,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兰儿的身边。 “公......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兰儿惊讶地望着着景年,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低着头向后退了几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景年思忖了很久,却依然不知应当如何开口问这样的问题。 似乎无论他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对不起兰儿的,就算告诉她自己有着一颗真心,亦是苍白无力,只会给她徒劳的希望罢了。 与其这样让她去留两难,还不如趁此机会一别两宽,别再耽误她大好年华了。 虽然很多时候兰儿看起来心思单纯,但确实是个好姑娘,不应该在他身上白费力气。大可去找一个踏实勤劳的夫君,二人生儿育女,相伴着度过余生。 “公子,我和她......是不是很像?”兰儿颤抖着开口,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在月光下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又一触即碎。 景年的掌心攥得很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是。” 亲耳从景年口中听到这个字,兰儿的最后一丝希望仿佛也被抽走了,双腿发软地倒在地上,仿佛一直以来的相处如同一场戏,公子是清醒的看客,她是被人蒙在鼓里的唯一主角。 她一直告诉自己留在公子身边只是为了报恩,无论公子动心与否,其实都没关系。 因为这本就是她的非分之想,是每晚在睡前最甘甜的妄想与梦境,是让她每日都欢欢喜喜的期待。 她可以接受公子看不见她的真心,也可以用最好的年华陪在公子身边,可是现在......她到底算是什么呢? 是公子心上人的替代吗?未免太过荒谬可笑了。 她虽如草芥般低微,但绝不是她人的影子,更不可能变成那个人。就算这样能够让公子得到一丝安慰,可她只会觉得卑贱与心虚。 如同那份爱是偷来的一样,本就不属于她,却要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做不到。 景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兰儿起身,却见她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眸中尽是破碎的烟云。 他怅然若失地收回手,喉结缓缓滚动一下,也往后退了几步,克制着心中愈发强烈的失落感,声音一如往常般带着凉意,道: “既然你知道了,那便离开吧。” 兰儿不可置信地抬头,像是听不明白景年说的“离开”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应当知道银两在哪里,你的身契就在箱子最底下,拿上这些,离开景家吧,往后......你自由了,不必再跟着我了。”景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兰儿踉踉跄跄地起身,抿着唇许久都未曾说话,双手不安地绞着,嗓音如晚风般轻得都快听不见,带着委屈与绝望,问道: “公子这是......要赶兰儿走吗?” 话音刚落,景年心口就像是被人用针尖刺入一般,疼得尖锐又清晰。 原来在兰儿眼中,自己就是一个负了情意还要赶她走的人,是一个冷心冷情未曾将她放在眼里的人。 在对上兰儿眼眸的一瞬间,景年张了张口,想把一片心意告诉她,可是却不知如何启齿。 是他配不上兰儿,不应该再说那些煽情话来给她希望,继续耽搁她的一生。 他是从深渊里爬上来的黑影,背负着太多的阴暗,此生不过在世间苟活罢了。可兰儿是春日里最明媚温暖的一缕光,理所应当永远被春风温柔地拥抱。 黑影不应该吞噬光芒,应当让她尽情地美好下去。 若是如此,就让她以为是自己狠心也好,最起码不会再有牵挂,此后也不会再回头了。 思及此,景年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默认了兰儿的话似的,转身就决然离开了,只留下兰儿一人看着他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双眸。 * 一夜未眠。 景年彻夜都没阖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再也没了苏南嫣的身影,皆是这些日子兰儿的笑容与关切的目光。 直到夜幕一点点褪去,朝霞探出脑袋时,他才精力不支,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境断断续续,充斥着支离破碎的画面,时而是风清月朗时教兰儿读书写字,时而是看到她为了自己划破手指时不在意地包扎,时而是兰儿含泪看了他一眼,道一声“永别”...... 景年痛苦地从梦境中挣扎着清醒过来,捂着撕裂般疼痛的心口喘息着,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慌张。 他起身更衣,盆中再也没有温水,开门再也无人朝他笑着道一声“早”,厨房与正厅里都是空空荡荡,再也没有兰儿的身影了。 这一瞬间,景年觉得很恍惚,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原来那个从前甩不掉的小尾巴,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急匆匆地打开坚实的柜门,翻找着兰儿的身契与那些银两。 身契不见了,银两却一分也没有少。 兰儿始终都不肯要他的任何东西,哪怕是这么一点微薄的补偿,都不肯接受。 清白、坦荡、决绝。 她平日里不识几个字,甚至教她读书都很困难,却有着连文人墨客都比不上的那股劲儿,来得热烈,走得果断。 可她越是如此,景年就越是愧疚和自责,是他从前太自私太狠心了,连一个小姑娘的心愿都成全不了,当初还要救下她,留她在身边。 不知现在她会在哪里?一点银两都没有,会不会受到他人的欺负、会不会无家可归呢? 或许在他的心里,有兰儿的地方才算是家吧,不知兰儿是否也把景家当做是她的家呢? 景年根本无法抑制住无边蔓延的担忧和迷茫,哪怕是硬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再去打扰兰儿,可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脑海中疯狂搜寻着有关她的一切。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克制不住了。 就远远地看一眼、就一眼。 只要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如何,就好。 他亏欠兰儿的实在太多,余生只能尽力护着她,才能够慢慢还清。 * 春日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景年已经走遍了附近的小巷,却依旧没有看到兰儿的身影,问过的人家也都说没看见这样一位姑娘。 他用莹白修长的手指遮挡着阳光,远远眺望着城东的集市,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刚刚一直以为,兰儿在无处可去时,应当会找一户人家做些活儿,如此能够有一个安稳的住处,免受的风吹雨打。 可是兰儿曾经说过,从前被逼着给人家干活,此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富贵人家高高在上的嘴脸,以及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痛苦。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未曾将兰儿看做是自己的侍女对待。 现在想来,她应当不会去做原来的活计,那么就只剩下去集市上找些生计了。 景年如同被点醒了一般,忙不迭地加快脚步朝着集市赶去。 喧闹与嘈杂的声音瞬间将他包围,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走过,步履匆匆,有些埋头赶路之人未曾注意到他,肩膀重重地与他摩擦而过,撞得生疼。 景年喜欢清净,极少来到这样的闹市,零碎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现下环顾四周,只觉得很是陌生,人人皆是忙碌的,无一人注意到他,亦是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强忍着眩晕之感,耐着性子从街头到巷尾,挨个寻找和盘问着,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描述兰儿的长相,看见店小二或是掌柜就不肯放手,急切地问道: “可曾看到过一个约莫二八之年的少女,模样是......” 掌柜听完后大多是陌生地摇头,甚至有的生意忙些,连听都没耐心,直接挥了挥手将景年赶了出去,沉着脸没一句好话,让手下拿着棍棒来驱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可是连他都如此,兰儿又会是什么处境呢?是否时刻都过着这样的日子? 景年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迈着疲乏的双腿继续前进着,只想尽快找到兰儿,其他的冷眼与嘲讽都不重要。 天□□晚,集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店家都点上了灯笼,准备招揽着下一批的客人,各自都在忙碌着,只有景年还在寻寻觅觅,失魂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只有最后一家酒楼未曾去过,景年靠在门口的梁柱上歇息着,打算一会儿再进去问问。 店小二正忙着收拾桌子,未曾注意到风尘仆仆的景年,将他晾在了一边。 酒楼内已经来了几位客人,都是微胖的中年男子,衣着较为讲究,说着一口陌生的方言,看着像是外地来的商户。 “快点!磨蹭什么呢?”店小二瞥见从后厨走来的姑娘,拿着抹布挥了几下,没好气地催促着。 “来了来了!”兰儿端着刚出锅的菜碟,被烫的倒吸凉气,却只能咬牙忍着,快速将这些搁置在那几位客人的面前,不小心撒了一点汤汁,惶恐地连连道歉。 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原本不在意,不经意间抬头望见兰儿的面容时,眼睛忽然一亮,故作凶狠道: “这位姑娘,你可知这刚出锅的汤有多烫吗?爷的手都要起泡了!” “这位客官,实在是抱歉,是我笨手笨脚的没注意......”兰儿连连弯下表示歉意,小脸都悔恨地皱在了一起,真心实意没有半点敷衍。 可那中年男子就是不满意,倏忽间握住兰儿的手,当众放在掌中捏了几下,露出了贪婪的笑容,脸上的肉被挤到了一块,道: “你说这可怎么赔呢?要不就拿你来赔,如何?” 说着,那男子起身就要拉着兰儿搂进怀中,兰儿拼命地挣扎着,可怎样都挣脱不了男人的魔爪,情急之下踹了他的紧要部位一脚,这才让他吃痛地松手,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店小二始终都在冷眼看着,没有理会。 景年听到了声响,隐约间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急忙转身进屋,飞奔着来到兰儿的面前,温热有力的双手一把托住她的后背,轻柔地挽着她站起来,生怕多用一分力气都会弄疼她。 “公子?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兰儿震惊地瞪大了双眸,险些以为是在梦里,下意识地抓紧了景年的衣襟。 衣料是实实在在的,背后的温热也是那么真实,公子那带着墨香的气息亦是熟悉的......兰儿鼻尖一酸,热泪洒落在景年的衣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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