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春便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去后厨拿些粥饭, 清淡些的, 快些呈送过来, 大姑娘肯吃东西了。 小姑娘麻利地去了,走到了蓬蓬远春的门口,就返了回来。 “怎么了?”念春去食盒里取了点心,想让沈书云先垫一点甜食,却不解为何小丫头这么快就折返回来,手里什么也没有。 “念春姐姐,你快去门口看看吧!咱们院儿让上房派来的人封住了。” “什么?”念春惊讶得两眼圆瞪,回头和沈书云对上了眼神。 沈书云也是有些意外,但却很快平静下来。 “一起看看去。” 沈书云放下手里才吃了一口的点心,就往外走,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觉得脚底踩了棉花般,觉得站不稳。 沈书云身后跟着念春,到了门口,却看见是绿野院的家丁吴有恩领着四五个小厮把守住了蓬蓬远春的月门。 “大姑娘,咱们是奉了夫人和老爷之名,守着这院子的。” 说话的这个吴有恩,本来是曹管家的同乡,曹管家看他为人精灵,就从老家带来了沈府做了个院护,当初憨厚的曹管家却没想到竟然是带了个麻烦回来。 曹管家是荣恩公的人,这是无人不知的事。如今主人西去,家权还不知最后落到谁手,底下的奴才们便已经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何氏还执掌家权的时候,这个吴有恩时常去巴结逢迎,日子久了,竟然比曹管家还得何氏的喜欢,便生出了想取而代之的妄想。 “吴院护,为什么要封我的院子?”沈书云立在月门内,带着不怒自威的神色。 这是吴有恩第一回 和大小姐当面对话,此前作为一个寻常院护,是够不上和蓬蓬远春打交道的。 “大姑娘,清风观的真人给老爷修书,说您的八字与公爷出殡的日子不合,让您在公爷头七之前,都要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念春听到以后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疑惑比愤怒反而来的还快,对吴有恩冷笑道:“这理由也真是奇了。偌大京城,可找得出第二家,嫡长孙女因为八字不合就不能参加丧仪的?若是别人家都没有,这规矩倒是自创的么?” 思夏和拂冬听到了门口在起争执,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还没过门口已经听了个大概。 思夏是个伶牙俐齿的,接过了念春的话头说:“公爷在世时,已经把家权交给了大姑娘,怎么公爷前头仙逝,你们这些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就敢来寻衅么?我们姑娘为老人家仙逝悲戚,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你们这些狗奴才要饿着我们主子不成?快退下去,咱们还可以好说好商量,不要家孝期里,弄得大家都没有脸。” 吴有恩听完也是一愣,他以为荣恩公辞世以后,沈书云身边的大丫鬟应当与他一样,早就起了背主叛变之心,谁知道沈书云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却一个比一个还赤胆忠心,简直是不可理喻。 可是吴有恩一个乡野里混迹过的混混儿怎么会把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的话放在眼里,他冷笑一声:“怎么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都跟吃了枪药一样,主子没发话一个比一个着急?你们也莫急,夫人说了,如今公爷仙逝,咱们府上的开销也要截流,不能再如往日那般奢靡,各个院子都在裁人,以后大姑娘的身边只能留一个大丫鬟,剩下的小丫头和嬷嬷也要遣散大半,你们别在这里伶牙俐齿对着我嚷嚷,还是考虑考虑自己的前程吧。” 听完这番话,着实让思夏和拂冬大惊,她们再敢说敢做,也毕竟只是女仆,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沈书云。 “大姑娘……这可怎么办?” 念春没有了主意,低声询问沈书云,一下子露出了怯意。 吴有恩很是得意。 过去在乡里,吴吴有恩就是个混子懒汉,若非低三下四跪着求曹管家带他进京,也不会有今日的出路。他此时觉得简直是一生中走到人生巅峰,昔日自己都不配和高高在上的沈大姑娘说句话,今天却可以颐指气使地恐吓她身边的丫鬟。 看着花容失色的秀丽婢女,吴有恩已经十分得意,更是饶有兴致欣赏着沈书云的表情。 过去他作为底层的院护家丁,都不曾直视过沈书云。府上的下人都称赞沈书云的美貌冠绝京中勋贵中所有的世家女,如今他狗胆包天地玩味着沈书云鹅蛋脸、秋水瞳,真是美貌到不可方物的地步。 作为一个无赖,他知道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如今这天鹅已经折断了翅膀,不过是落难的鸟羽,再美也飞不起来了。 按照何氏的口气,别说给沈书云去谋求一份合宜的婚事,恐怕连给她说媒拉纤的心思都没有。 若是如此美貌的大姑娘老在府上,而吴有恩又能得到何氏的嘉奖把曹管家取而代之,那么找个机会抽个头,也不是完全算作肖想。 蓬蓬远春里的几个丫鬟并沈书云,此时一片懵怔,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更看不出吴有恩这个狗奴才此时的龌龊打算。 沈书云蹙着眉头,环视一周,吴有恩带来的几个院护家丁,都身强力壮,且是绿野院的心腹。沈书云掌家的三个月,只顾着周全大局,完全没有在后宅清洗一番的意识,她只想着整个荣恩公府能发展壮大,没有为了一己私利去安插和抬举什么亲信。 如今看来,她真的是小看了何氏的小家子气,更没有提前防备她的歹毒。 “姑娘,若是不许你去见公爷最后一面,念春就是死了也要给姑娘杀出一条血路来!” 念春从额间取下了一枚银簪子,冲着吴有恩,目光灼灼露出凶狠:“姓吴的,你若是敢这时候拦着我们姑娘,我就第一个和你同归于尽。” 吴有恩是一个壮实男子,本不会害怕一个丫鬟的威胁,但是不知道为何,念春一字一句说的都仿佛泣血,那拼命的样子也是做好了必死的觉悟一般。 沈书云看向念春,她始终知道念春对她忠心耿耿,却从未想过,念春可以用生命去守护她的尊严。 刚刚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沈书云仍因太过惨痛的失去,而沉浸于巨大的悲戚,看到念春失去了神志马上要一步上去刺向吴有恩,一种不可名状的心伤,堵住了沈书云的胸口。 沈书云一下子过去抱紧了念春。 她脚底下没力气,几乎就要跌倒在地。念春下意识就收了簪子的尖端,一把将沈书云扶住。 “大姑娘……” 沈书云抬起头,一汪如潭水的眼睛里又积满了泪水,对念春缓缓道:“好念春,咱们回去。” 思夏和拂冬也过来搀扶沈书云。 跟在吴有恩身后的几个家丁,虽然是何氏的亲信,此时也有点羞惭,毕竟是堂堂七尺男儿,欺负这么几个柔弱的女子。其中一个上前对吴有恩说:“老吴,咱们还是先让大姑娘回去,然后叫厨房送点粥饭过来吧。大姑娘毕竟是嫡主子,身子若是熬坏了,老爷追究起来,咱们不好担待。” 吴有恩啐了一口,他以为起了恻隐之心的家丁和他一样,是对沈书云动了歪心思,好比一个贼人总是提防着身边的同伙,吴有恩仗着何氏对他一直的抬举,冲着这个家丁吆喝:“咱们只听夫人的吩咐好好当差,哪里有你多嘴的份儿!” 吴有恩上前,寡廉鲜耻地身手去搀扶沈书云,一双黑乎乎的脏手去贴沈书云的腕子,嬉皮笑脸地说:“大姑娘脸色的确不好,我这就去让厨房送饭来。一定把大姑娘喂得饱饱,跟从前一样圆润称头。” 念春一下子暴怒,还在手里的簪子冲着吴有恩的手就是一簪子,登时就听他老鼠一般嗷嗷叫了一声,再看手掌,果然咕咕咕涌出一道血印子。 “狗奴才!大姑娘也是你个泼皮无赖能碰的?你的狗爪子离远点!” “你个贱丫头,你等着!”吴有恩没有占到便宜,此时恨不得撕碎了念春,但是明日就是丧仪,他又不敢太过造次,于是就只能先忍下,反正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沈书云已经明白了,祖父当初担心的事,眼前都在一一发生着。 她低下头,对念春说:“咱们争不过他们的,先回去吧。” 念春和一众丫头都眼里噙了泪水,抿唇忍住满腹委屈,扶着沈书云回去了蓬蓬远春的内殿。 墨泉之上的假山石上,朱霁默默站着。这里地势很高,站在最高的假山石上,能够看到蓬蓬远春月门口的全景。 方才他听到了蓬蓬远春这边起了口角,就跳上假山来看看形势。 整个过程,朱霁尽收眼底。 四宝此时追出来,看到朱霁站在高处。已经入夜,月色如银而下,从四宝的角度刚刚能看到朱霁的面容。 那是四宝此生从未见过的阴沉,仿佛从地府中涌动着无尽的阴鸷与狠戾,都在朱霁那张风光霁月的面容之上。 沈书云带着丫鬟退了回去,几个院护站成一排,把守住蓬蓬远春,不许一个人出来。 这场口角也算是平息下来。此时朱霁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山石之上。 “世子,假山上风大,是否需要奴才去取一件斗篷?”四宝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地问。 朱霁没有理会,只是转身从假山上一跃而下,立在四宝身前,语气冰冷到将这腊月里的罡风都衬托出暖意来,对四宝说:“去,剁了那个姓吴的院护的手,做得隐蔽些。”
第四十五章 次日, 荣恩公的丧仪在灵堂里按部就班地进行。 赵世康、刘虎贲等人都悉数到场,沈崇和沈嵩接待着他们。 其实整个京师都知道荣恩公辞世了,本来前来吊丧的人应当比当日荣恩公寿宴来的宾客还要多出几倍。 但是荣恩公去世的第二天, 永续帝就派宗人府的人将荣恩公府的匾额摘去, 摆明了对沈家的提防。 拜高踩低、曲意逢迎本来就是勋贵和高官们最熟悉的为人之道, 何况沈家的子孙后代, 又没有什么出挑的人物。对于一个注定要式微的家族,是没有必要去巴结逢迎的。 甚至,这时候明确与沈家划清界限,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沈崇本来安排厨房准备了很多茶水、糕点, 以备宾客来时招待之用,但是从凌晨到清晨, 沈府前来吊丧的也没有多少。 甚至当日曾经来参加荣恩公寿宴的一些故交, 都没有前来。 沈崇站在灵堂前, 看着何氏和沈嵩招呼着稀稀疏疏的亲戚朋友,忍不住摇摇头。 沈嵩见他愁容又添, 过来劝慰他:“兄长不必太过气馁, 原本一朝天子一朝臣,总归礼节上不亏,便是对父亲的孝顺了。” 沈嵩说着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虽然沈嵩是翁姨娘所出的庶子,但是比起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亲的沈崇, 反而是在父母膝下健康长大的儿子,因此对于荣恩公的感情, 庶子反而比嫡子更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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