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云楞了一下,下意识去看晕躺在何氏怀里的沈书露,肚子平平,不像是有身孕。 沈崇知道她也是未出阁,未经人事不懂,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才有了喜脉,看不出显怀。” 沈书云对沈书露有了身孕的事情感到太不可思议,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凌云院侍奉病危的荣恩公,没有心思在别处。其实自从她执掌家权,确实对家中的防卫并不太走心,没成想沈书露会遭遇意外。 “是什么歹人作恶么?是什么人造了孽?虽说祖父殁了,到底咱们也是官宦人家,如何能这般饶了那人!” 沈书云第一反应还是气愤,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被人占了便宜。 何氏和沈崇都沉默下去,倒让沈书云摸不到头脑。 “据你妹妹说……是……临安萧公子。” 沈书云美目瞪了一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怎么会?” 沈崇这才把事情对沈书云和盘托出。在萧唯仁进京贺寿的那段时日,已经与沈书露暗通款曲,据沈书露身边的丫鬟红簪招供,萧唯仁当时情天恨海地赌誓,回到临安就立刻安排人送聘礼来下定婚事。 可是荣恩公去世的时候,萧唯仁都回到临安多时了,甚至修书一封,递上了丧仪的份子钱,都没有一个字要求娶沈书露。 直到沈书露两个月没有葵水,今日一早偷偷派人去请了无名的摇铃郎中,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子。 宅门里的嫡次女出了这等丢脸的事,沈书露自知若是败露,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局,于是一时急火攻心,竟然就做出来这等傻事。 沈书云听完之后只觉得荒唐不已,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既然出了这等家丑,父亲和母亲打算如何处置?孩子长在露娘身上,纸是包不住火的。” 沈崇从沈书云的话中,听到了一份关切之情,于是脸上的紧张也淡去了几分。 他想到昨日荣恩公下葬的丧仪,都没有让沈书云参加,把她禁足在蓬蓬远春,这时候才想到有些惭愧和歉疚,对沈书云说: “云娘子,昨日没让你去参加你祖父的丧仪,一来是听信初山真人的掐算,二来也是因为你和祖父感情太深,怕你看棺椁入土,会过分伤心,也是为你着想。” 沈崇看到沈书云那张看似淡然的面容上,浮出了无尽的悲戚之色,提到荣恩公,就让沈书云悲痛不已,不能去参加丧仪,确实也是一份弥补不了的遗憾。 然而沈崇不知道的是,沈书云想落泪,除了思虑祖父,还有就是为自己伤心。 沈崇的话说得太过虚伪,这才是真正伤到了沈书云的部分。 “父亲不要提旁的事,总归祖父已经入土为安,再也不用承受阳间的罪了,腿和背也不会再疼了。” 说着沈书云就要落泪,但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忍了下去。 “父亲只管说,为什么叫我过来就好。我一不是医师,没法给妹妹安胎,二不是青天老爷,没法去把表哥缉拿归案,兴师问罪,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如何要不顾家丑外扬的颜面,对我和盘托出这件一点也不光彩的事。” 沈崇听完这话,忍不住有点生沈书云的气。 这个长女诚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但也总是这样坚若磐石,把他这个父亲的软弱无能衬托得无处遁形。这种羞惭时间久了就会变成一份对沈书云的怨恨。 但是沈崇现在只想解决问题,并不想和沈书云起争端。 “你祖父生前总说你遇事有决断,执掌咱们家的家权以后,方方面面也都无人不夸。京西水患之时,更是施展了一番拳脚。为父当下就是没有一点头绪,才找你过来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为好。” 沈书云听完,真的是彻底对这个父亲死心了。 俗话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自己就是沈家的钟无艳,而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何氏、沈书露、沈霄都是夏迎春。但凡不是遇到了挠头的烦心事,沈崇绝对不会如此恭维自己,装成一个慈父。 “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父亲这样问我,我不知道。”
第五十章 沈崇一愣, 想对沈书云动怒,埋怨她不肯为自己排忧解难。 长久以来,沈崇偶尔遇到不好解决的麻烦事, 小至繁杂的家务事, 大到朝堂中的麻烦, 他会时不时找沈书云询问, 得到一些有启发的建议。 何氏虽然娇柔貌美,是沈崇的宠妻,但到底许多事上不知进退、没有章法,因此反而这个受荣恩公教养长大的嫡长女, 反而可以给沈崇出一些主意。 没想到沈书云对于沈书露的燃眉之急,却是这么一副不想理会的样子, 让沈崇有些意外, 也有些下不来台。 沈崇是今天早上, 听说沈书露上吊未遂,才知晓了她和萧唯仁的丑事。一开始他愤恨不已, 恨不得打断沈书露的腿, 责备她败坏了自己的门庭。 然而,沈崇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何氏三言两语劝慰他,把责任都推到了萧唯仁的不负责任和沈书露的年轻单纯上,沈崇便软了下来。 何氏低泣着说:“露娘无论如何是我与老爷的第一个孩子, 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小姐,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 露娘以后也没法活了。她已经知错了, 也是因为知错, 才寻了短见。您是家主, 一定要让萧家那小子赶紧和露娘把婚事办了, 日子久了,肚子显怀,露娘可怎么做人?” 沈崇觉得此事很棘手,一来他现在人微言轻,没有了国公府的名头,不知道萧家那边会不会耍赖,若他许诺过沈书露婚事,最好是能够践行,若是不肯认账,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逼他一定娶沈书露过门;二来现在还在荣恩公孝期,就算是嫁女儿,也只能悄悄地简化流程,最好只是送亲过去临安,不要给京城中盯着看他们家笑话的那些大家族留下违背礼教的话柄。 何氏只有要求,却没有策略,沈崇想去和沈嵩商议,但又怕沈嵩也会笑话自己治家不严,想来想去,唯有沈书云或许能给出点有用的主意。 但是沈崇又自知理亏,原本荣恩公生前是有意将沈书云嫁给萧唯仁的,虽然这门亲事因为荣恩公的过世而耽搁,但沈书云自己也是知道荣恩公的意思的,而且两个人还在老人的授意下相看过。 若是沈书云对萧唯仁没有生出男女之情倒还好,最怕是她自己也有嫁给萧唯仁的想法,那便真的是难办了。 何氏甚至这时候不忘记把污水往沈书云身上泼,在等着沈书云过来的时间里,何氏还对沈崇抱怨:“听露娘的意思,萧公子是说好回去临安就递过拜帖的,为何迟迟不来?莫不是咱们家大姐仗着是那边的表妹,写了什么信、放了什么风,动摇了萧家的求娶之意。否则怎么说得过去,答应的事情不办呢?” 沈崇心里也是嘀咕,到底萧唯仁是看中了自己哪一个女儿,分明在荣恩公寿宴,萧唯仁已经接受了沈家“准女婿”这个身份,为何回到临安就了无音讯呢? · 见沈书云就气定神闲坐在玫瑰椅上,看都不看何氏母女一眼,把自己这个父亲晾在这里,沈崇皱起了眉头。 但是到底自己千头万绪,没有主意,于是对沈书云低声下气道:“大姐儿,怎么这般与为父说话的?你祖父生前那般器重你、教养你,就是让你这样做嫡长女的么?” 沈书云听出了沈崇的抱怨,于是冷冷一笑:“祖父教养我、器重我,让我恪守世家嫡女的尊重,作出这等暗度陈仓、私相授受的事情,父亲难道不该第一埋怨二妹妹逾矩,倒是指摘我的不是么?” 沈书云从前被荣恩公宠着,很少这样冷漠地说话,大抵也是那时候,沈崇和何氏看在老公爷的威严上,不曾对沈书云这样苛刻对待罢了。 这几句话说的何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闹到了肚子大起来的地步,就算是寻常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也鲜有作出此等丑事的,何况是官宦人家的嫡女。 “好了好了,你妹妹正是畏罪,才会自裁。现在人虽然救下了,也是丢了半个魂儿,你就不能看在姐妹的份上,帮帮为父吗?” 沈书云看着这一屋子的三个人,又生气又惭愧,不明白祖父一世英名,怎么会教养出这么不肖的儿子儿媳。 难道真的是花费了太多的心思在养育自己这里,于是其他的人都顾不上了吗? 可是,分明庶出的东院叔父沈嵩一家,都堂堂正正,没有一个如此寡廉鲜耻又自以为是的人。 她实在是不想管,甚至当沈崇对她有所埋怨的时候,她都想站起身来,径直回去,恨不得现在门口把守着让她禁足的家丁,能把父亲也拦在外头,不给她见面才好。 但此时,荣恩公临走前拖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守好这个家的遗言又在耳边,沈书云的愤怒和不平一下子就冲淡了许多。 祖父深爱她,本不应要求她一个女孩子守住这个日渐衰微风雨飘摇的家。 大抵,料事如神的祖父早就猜到自己死后不久,这荒唐的父母就会作出许多大跌眼镜的事情。所谓保全家业,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想到此处,她叹一口气,耐下心来,对父亲说: “我既不是说媒拉纤的牙婆,也不是能偷天换日的神明,父亲让我怎么帮你?我与萧家表哥也只是匆匆见了几面,本就没有什么情分,不知道父亲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罢了。” 听到她说自己与萧唯仁没有什么情分这几个字,沈崇和何氏心里都是一块大石头落地。 沈书云看到了两人放松的神情,突然想通了,原来父母头一件担心的事,是防备自己想嫁萧唯仁,会成为沈书露与萧家议亲的障碍。 沈书云想明白这一点,简直想笑。 原来,父母究竟是这样扭曲而顽固地看高自己这个嫡长女的。在他们的认知中,萧唯仁的首选一定是自己,而不是沈书露。只有自己不会从中作梗,沈书露才有胜出的可能。 沈书云忽然觉得父亲很可怜,这诚然是一桩棘手的事,但是父母却根本看不到这件事的纲领和要害在哪里,只把她这个自己人当成了需要防备的对象。 “那,为父便直说了。你妹妹固然是做错了事,但现在最好的弥补方式,自然是萧家能够递来拜帖,哪怕是匆匆把婚事暗中办了,也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结果。” “父亲既然有了主意,何必叫女儿过来商议什么?” 沈崇有点难以启齿,何氏赶忙给他递过一个催促的眼神,沈崇这才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说: “本来,除了这等事,我作为萧唯仁的长辈应当修书一封把他骂一顿,然后让他赶紧把喜事办了,可是如今有两个难处,一来还在你祖父孝期里,二来,咱们家在你祖父死后第二天就被摘了国公府牌匾,为父也只是个小官罢了。十分担心这时候萧家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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