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定要将身世讲得惨一点,她幼年时叫人牙子拐去的那桩事,恰好可以详细说一说,博取几分同情。 又譬如,一定要将娇滴滴和受得了苦的这两种性子端平,既能令人心生怜爱又能留下十足的深刻印象。 当然还有最后一点,身份得瞒一瞒,毕竟那些个江湖侠士大都不喜欢同官家人打交道。 她那时在脑中已然演练了许久,只盼着哪一日能圆一圆梦。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讲得当真有理。 不过转眼岁月,她的美梦就被穆商言那厮一指头给戳破了去。 就像戳幼年时拿竹管吹出来的皂角泡泡,噗呲一声就炸裂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在日阳中散去的些许晶莹落在衣襟上,留下那一点清香。 如今再听到有人冲她讲这句话,傅椋以为自己会激动一番,但实际上除了几分好笑和诧异,倒是没什么起伏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过了那做梦年岁,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然是他□□,当然最重要的…… 眼下她既不是个需要人来救的,也不是个娇俏姑娘的打扮,更没有龙阳之好。 她气定神闲地对着那说要以身相许的青年笑了笑,吃了口茶,语重心长问道:“你可是救过你的那位友人?” 青年一愣,没明白傅椋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问,但还是点了下头,“救过的。” “哦,你可能是不晓得,在我们大盛,这句话是不能随便乱讲的,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同你一般的男人,若是你的友人没同你讲,那想来,她该是想对你以身相许的。” 傅椋脸面上挂起了然的笑意,自觉是做好事提点了一番姻缘,周旁的几人至此也接连松了口气。 也是,一个外邦人,会讲盛国话就很了不起了,这些书中流传古语什么的,误解也是常态。 “不能同男人讲?”青年的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可是,我的友人就是男人。” 众人:…… 傅椋一僵,端茶的手顿了顿,对上这位外邦友人疑惑的眼神,她没好意思讲,他的友人极其可能是馋他的身子,男人同男人间也未必不能在一起。 她初时刚看戏本子的那会儿,是来者不拒的。 也许是差使出去买本子的丫头没曾仔细挑拣,送来的戏本子里,竟也混杂了几本讲这样故事的。 虽然确实惊世骇俗了些许,却也不得不讲看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傅椋忽然就记起,好似是在哪里听谁说过,讲男人同男人在一起是恶心的这样的话。 傅娘娘心里自然是极其不认同这句话的,爱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应该讲所谓的道理。 但那时的她,却也没有生出想同讲这句话的人吵一吵的念头,傅椋不是个非要将自己观点拿出来,硬要他人认可的性子,哪怕是当了皇后,手掌过重的皇权。 不过眼下嘛,这种事情显然由她来戳破并不合适。 也许,也许他的那位友人可能只是含蓄的提一提,想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出来她这么个坏事的,三言两语就挑开了去。 傅椋心下忽然有些许内疚,她斟酌着言辞,顶着众人目光,小心翼翼试探:“你的那位……友人,样貌可算俊俏?” 青年很认真地点了下头,眉头舒展,似乎同这位友人关系极好,只提起就能展颜。 “同你的样貌不相上下。” 傅椋自诩样貌不差,此番亦没有往丑了的画,同她现在模样不相上下的,那想必是清风朗月般的姿容。 本着助人为乐的念头,她放下手中茶碗,端正神色,“那他定然是想同你龙阳了。” 兰絮正吃着茶,闻此言,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又似呛进了嗓子眼,咳个不停,令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惨白了一个度。 侍候一旁的春梅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襟,只是仔细看,神色却也是茫然的。 明月:…… 白诺:…… “龙阳?”青年似乎没能理解这个词的具体含义,茫然看向傅椋。 傅椋也不欲同他多解释,只高深莫测道:“这便要去问你的那位友人了,只是你要记住,此词万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唯有你同那位友人独处时,方才可问出。” 讲完话,傅椋自觉功成名就,也算是帮了这位青年友人的一个大忙,连心情也好上不少。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还不曾问这位外邦人的姓名。 “我叫萨格,”青年……萨格有些不好意思,转脸对着明月仔细赔了番罪。 温柔的女子将礼数回了周全,并没有计较方才的事情。 如此一折腾,已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下去,瞧了瞧天色,傅椋心觉还早,便同明月又闲谈了几句,只觉此女子风度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妙,不免起了几分好感。 她这一次出宫本意就是想摸清这个小女子的底细,细一接触,倒所觉是个妙人,沦落风尘不免几分可惜。 看来所谓陆璋贪污一事中,必是有蹊跷了,只是今日确实天色已晚,再不回宫,怕是要叫穆商言发现去,只能下次再言。 待要离楼时,兰絮看向萨格,问他是否要随她们一道。 萨格谢了此番好意,道是留了讯号,友人会来接洽,又红着脸看了傅椋两眼,看得傅椋有些莫名。 临走前,傅椋仔细想了一番,还是将随身的一块白玉留了下来,让有事就拿着寻去太师府上,会有人施以援手。 萨格不知这块玉的作用,但明月盯看片刻,面上却露了十足的惊诧神色。 玉京城中,无人不知太师府究竟是个什么位高权重的地界。 车辇行过太和门时,穆商言就得了消息,他一路派人跟着,自是知她们去了哪处,也知晓今日里在风华玉露中发生的种种。 他心下里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于傅小女子却也从来是管教不得,严厉不得,长叹一声后,就差着丁诺去将人给接回来。 傅椋才一下车辇,就同笑眯眯的丁大总管打了个照面,她不动声色,挺胸昂颚,想装视而不见般溜之大吉,却叫人轻声笑语地唤下。 “娘娘这是要往哪里去?陛下特地吩咐奴才来接您。” 随在傅椋身后下车的兰絮,正惋惜今日里头没能同不长眼的打上一架,见得丁总管正候在这里,又忙不迭有些幸灾乐祸。 然她才刚刚翘了半边唇角,还没怎么彻底愉悦起来,就见这位大总管朝她扫来目光。 那对视的一瞬间,兰絮毛骨悚然,只觉被毒蛇盯上一般,忽然就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只见丁诺福了福身,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陛下道兰娘娘违了君命,私自带皇后娘娘出宫,便克扣嘉悦宫的吃穿用度一月,以儆效尤,”顿了一顿,丁大总管又意味深长的补上最后一句,“想来娘娘也不希望兰老将军知晓此事。” 兰絮,猝。 傅椋:…… 往宸辉殿的去路上,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傅椋没有坐专程来接她的鸾轿,宛若蜗牛般背着重壳一步一歇,磨磨蹭蹭的晃悠,丁诺倒也没有多催,只唤着随行的小奴挑起一杆长灯照亮前路。 白日里巍峨壮丽的宫殿长房浸在深沉的夜色当中,挂在檐上的笼灯掌点起,朦胧的光晕描绘着模糊的线条。 星星点点的,像是九天星尘落入人间的碎芒。 路过长湖畔的时候,傅椋停住了脚。 此时虽刚过了立夏没有多久,但能依稀听得藏在荷中的几声蛙鸣,偶有蜉蝣拖着绿萤从间飞过,已然有了夏中的几分味道。 她忽然就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了。 比如什么呢?她转了转腕子上的金钏子,是那个潇潇的青雨夜,还或是那个已经被填平了的荷花池。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傅椋以为是丁诺过来催促,也没回去头,只道:“容我待一会再过去,叫他独自缓缓,便不生气了。” 对于穆商言的性子,她一向拿捏得准,此时怕是还在气头上。 “你也晓得我会生气,”一贯熟悉的低沉嗓音传过来,带着几分好气无奈,傅椋尚还来不及诧异,肩头一沉,蓦然一暖。 薄衣阻了夜下潮湿的水汽,男人将她泛凉的手牵在掌心里。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也不怕蚊虫啃了去。” 转脸过去,那张熟悉且俊俏的脸被浸在微光朦胧的夜色里,眸中盛着暖光,只见得笑,看不出怒来。 牵着她的那只手干燥又温热。 傅椋心跳忽然就漏了那么一拍,她神色微怔,困惑自艳丽眉眼间一闪而过,又小心瞄了两眼男人的脸,长睫被晚风吹得轻颤。 今夜里的穆狗蛋儿,怎的瞧起来,竟要比往日里的好看上几分?
第36章 穆商言举起手不轻不重敲了她的脑袋,“发什么愣怔,我同你讲话呢,神又游去哪里了?” 傅椋被敲得一愣,瞪圆了眼,心道方才一刹那果然是叫夜色给迷了眼,竟会觉得这厮变得好看起来。 男人牵着她往外走,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看在傅椋眼中纯属小肚鸡肠得很。 “你倒是出息了,一国皇后跑出去逛花楼,像个什么样子……” 傅椋忽然伸手拽了他的袖子,自知在这件事上是有些理亏的,但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穆商言转脸看她,就见小女子卖乖一笑,“我今日可算帮了你一件事情。” 穆商言:?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傅椋端着架子,轻描淡写,“就是顺手救了一救外金来朝贡的那位三王子,又顺口叫他开了个窍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你倒也不必怎么谢我。” 穆商言:??? “你讲你救了谁?” 当朝陛下头一次觉得自己耳朵有些不好使,要叫御医来看一看,不然怎么听不懂傅小女子讲得什么。 “外金的那个三王子,”傅椋捻了捻领口被系作蝴蝶模样的珞子,面上故作一副漫不经心,“就是那个叫萨格的,前些日子义兄讲要来朝贡的那一位。” “你倒是也不必怎么太谢我,”傅娘娘强调一句,“就这次朝贡里头要有什么新奇的好玩意儿,叫我先挑几件就成。” 近穆书夜者,自也潜移默化,从他身上学了几分狡猾的狐狸性子来,傅椋伸手拽了下轻衣,好似想遮一遮要露出来的狐狸尾巴似的。 穆商言:…… 青天白日里头,他才收到这位三王子失踪的讯息,为此还头疼了片刻,但这也就不过那么短短几个时辰,他的皇后就告诉他,在花楼里头将那位给救了。 这巧事,一时竟不知该说是傅娘娘运气好,还是他的运气好了。 看穆商言一时怔愣没有讲话,傅椋斜眼过去,以为他是不信,又或是心疼那几件东西,便冷冷轻哼一声。 其实说道理,这种事情要放在她身上,也是不信的,但谁又想到天下里当真就有这般巧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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