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杏糕像是一把小钩子,将藏在她心底的年少记忆如数勾出。 三月春来,四月见杏。 恭安亲王府的庭中曾有株一人高的杏树,每年的四月,树上都挂满了累累硕果 阳光将繁密枝桠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一把撑开坠了珠玉的树伞。 傅椋幼时多爱食杏,每每临了四月就对枝头结的青涩小果产生觊觎,偶尔也会躲在廊下逆着阳光,去联想杏果甜糯的口感。 那一年正逢杏果成熟,她随着亲王出去踏春,讲好回来便能去同侍女一道摘杏果,但回来时却见满树通红的杏果消失无踪,竟是被人摘了个干净。 她那时只觉心头难受,被人抢先了的懊恼不已,当即悲伤扁嘴,包着两泡眼泪,就在树下哭的稀里哗啦,任谁也哄不好。 后来是顶着一张面粉脸的穆商言端着杏子糕来寻她,一副趾高气昂的神色,说要给她换换口味,哄着她去吃了那难吃至极的杏子糕,以至于害她足足闹了三日的肚子。 再后来…… 傅椋一声叹息,那株杏子树已同恭安亲王府一样,再也寻不到了。 她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人,也不会叫感情冲昏了头脑,所以虽然心知恭安王绝不会叛国,但也相信穆商言不是昏君,所以这其中必然是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马车停停走走,一路将傅椋送进了宫门,四周环境从喧闹变得安静,白诺皱了皱眉,掀起一旁窗帘子打量片刻,神色十分警惕道:“主子,好像有点不太对……” 她这话还没说完,马车就彻底停了下来,四周十分安静,只闻磅礴雨声打在车厢四壁的噼啪声响,白诺五指握紧腰间长鞭,不安的盯着车门处。 遮掩的帘子叫人缓慢的撩起了半道缝,从缝间探来一只骨节修长,且肤色十分白皙的手。 白诺神情一紧,正要挥鞭抽去,就被傅椋伸手轻轻的拦下了动作。 她神色平静的看着那只手,还有半截被雨水打湿的明黄袖子缓缓道:“穆商言,你要干什么?” 白诺僵在那里,瞳孔乍缩,面上是吃惊狠了的呆滞。 一时无声,风将一声叹息从缝中送进傅椋耳中,男人低沉带有笑意的嗓音直直撞了进来。 “三年不见,看来阿椋可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我啊?” 傅椋想了片刻,十分认真道:“莫不是皇上当久了竟然连记忆也不好了?今年年初时我见到的又是哪一个?” 外面男人狠狠一噎。 “你的那些话本子是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曾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便是你算错了,从年初至今约莫有六十日,一日三秋那就该是四十五年,你堂堂一国陛下,连简易算法都能算错,羞不羞?” 穆商言:…… 车帘被那只手猛然揭开,凉风夹着雨丝接连涌入。 一身明黄长衣,剑眉星目,气场不凡的俊朗男人躬身走进车厢。 他较之傅椋年关时所见,似乎又显疲累了些,连眉宇间都浮现出了淡淡川纹来,但那眉下的双眸子却丝毫不变,仿如墨珠一般深邃明亮。 穆商言抬头看了白诺一眼,目中含义明确,白诺心知她此时应当立马下车,但心中却有些放心不下傅椋。 “丫头,你先下去罢。” 傅椋知她心意,于是出言叫她先行下去。 白诺看她一眼,在傅椋平淡的眸光中,牙一咬的转身掀帘下了车。 “这小女子倒很是衷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穆商言似乎颇为满意白诺之举,傅椋掀眼,羽睫如三月的春蝶展翅扑朔。 “陛下将我带来此僻静处,就只是为了同我话一话家常?” 穆商言看向她,一贯冷冽的眸中带着春风的暖意,他无视了傅椋的问题,只是道:“这新做的杏子糕,好吃吗?” 傅椋没有出声,她又如何不知,这杏子糕的来历。 穆商言自顾自道:“那一年,我为讨你欢心去学做了这糕,结果不仅害你哭成小花猫,还害得你整整闹肚了三日说要同我绝交……” 说到这里,他兀自一笑,然后抬眼直视傅椋:“阿椋,如今的这杏子糕,好吃吗?” 傅椋看他一眼,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道:“是好吃的,赶明儿我多带些回静安去。” 穆商言闻言微微颔首,才正了颜色道:“阿椋,恭安亲王那桩案子,又叫人给翻出来了。” 傅椋微微一惊,忽然恍然,如今普天之下和恭安王有关之人也只剩有她,将三年前的案子再度翻出,莫不是朝堂上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她十分淡定道:“这是刀磨了三年,你终于要动手了?想借个话头废了本宫的后位扶持哪一位上来?但此处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如果往前推些日子,在路上下手,旁人也不会议你三分,只会道我这位皇后一生命苦的狠。” 穆商言面上神情蓦然一僵,他冷哼一声,嗓音在瞬间低沉下来。 “命苦?你和我谈命苦?先不提这三年的供果到底进了谁肚子,就说说七岁那年,你摘了马蜂窝扔进先生房中,害我替你挨了顿结实板子,趴榻上足足半月有余。” “同年四月因杏子糕害你闹肚,你蹲了我三日,趁我如厕完一脚踢我进茅坑沾了一身污秽秽物。” “九岁那年你打着我的名头,女扮男装去调戏了孙尚书家的千金,不仅害我被父皇禁足三日,罚抄礼法整整十册,你还借着帮我之名在里头夹绘春宫册!十岁那年……” “咳……” 外头传来不轻不重一声带着笑意的咳嗽,穆商言的话一下戛然而止。 傅椋十分淡定的抬手摸了摸鼻尖,心道你穆商言别说面子,就是连里子也彻底没了。 只听外头那人夹着笑意,有几分耳熟的嗓音道:“臣,穆书夜,恭请娘娘陛下圣安。” 傅椋动作猛然顿住,双眸陡然睁大,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车帘处。 穆书夜,正是当年叛国的恭安亲王名讳!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地,磅礴大雨倾盆倒下,傅椋十分紧张的咽了口唾液,双手捏着小衣边,压低声音同身旁男人道:“天道好轮回,你看他这不是找你来了。” 穆商言:…… 见身旁男人不发一言,傅椋疑他亦是被吓破了胆,毕竟这档子怪力乱神之事她也就在话本中听一听,这头一回见着真的,也不免有些胆颤心惊。 她双目不移,直勾勾的盯着车帘,也未曾注意到身旁男人表情的不对,继续小声道:“义兄一向最是疼我,若他真来勾你魂魄,我必是要向他求求情的,这一点我最是讲义气,你且宽心。” 穆商言:…… “也不知他是否是没了头,光只剩个身子,若分不出你我来,倒如何是好?”傅椋拧眉自言自语道。 穆商言的面色在听到她那句讲义气时就彻底阴了下来,他将要忍无可忍的开口,却见傅椋站起身,猛一把攥住帘子拉了开。 正巧一道闪电当头劈下,衬得帘外油纸伞下一身青衣的男人仿若鬼魅。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阿椋,许久不见。” 傅椋:诈……诈尸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3)(ε ̄*)
第5章 长卿殿,还是一如当年,傅椋记忆中的模样。 若不是三年前,她曾经见过这殿中杂草漫布、蛛网丛生的荒凉景象,怕是会以为此间主人从未曾离去。 世事本就无常,那三年的光阴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在岁月的洪流中悄无声息的奔赴远方。 铺着金丝帛楠木的桌案上摆着褐色的双耳铜炉,丝丝缕缕的烟雾正由中相缠又缓缓溢散。 不多时,殿中就氤氲了浅淡的雅香,闻着清淡凝神,像是上好的紫株菩提,就连手旁的茶碗中也叫人倒上了暖茶。 穆书夜看着她,一如三年前,在恭安亲王府庭中,那株杏花树下微笑着唤她的模样。 傅椋眨了眨眼,手臂自然垂下,袖下素白的指尖摸索着掐向腿肉,想用疼痛来证明眼前之景并非幻象。 “掐你自己的。” 穆商言十分没好气的拍掉往自己大腿上伸来的贼手,然后在傅椋转脸看过来的目光中微微一僵,面上虽然十分嫌弃,但手下却不声不响的又将那只手捞了回来。 傅椋面不改色用力一拧,在他连声的抽气中忽然笑靥如花。 她眉眼弯弯,如冬去临春的三月和风,直往人心窝里吹去。 “我想,” 她端着副温婉架子,柔声慢语,字字咬的十分清楚。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熟知她脾性的二人见她这副神情,身型皆是一僵,穆书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当机立断将责任如数推却。 “当初事态紧急,陛下只得当机立断,瞒你实属迫不得已而为之。” 慢了一步的穆商言:…… “哦。” 傅椋表示理解的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二人,眼尾上扬,和着涂抹的胭脂艳丽起来。 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那张温婉了三年的面容在瞬间明艳了起来。 她语气十分淡然道:“我想应当也是,毕竟你往昔一向疼我,是必不会看着我伤心欲绝,泪流满面,痛不欲生,哀痛欲绝的。” 对于这两男人间的推责把戏,她早已心知肚明的屡见不鲜,只是可恨被瞒着这么多年。 她幼年被拐,为恭安王所救,因寻不到双亲生活恭安王府数年,也机缘巧合的同穆商言相伴长大,然后一路进宫为后,故而穆书夜同穆商言兄弟二人,她虽不能说了解的实在,却也自信二人绝不会为权相残。 所以当年之事她心中虽知晓二人间必有隐情,但只要一想被瞒下数年,心窝中就蓦然生了团火气出来。 穆书夜听了这一嘴,自然知晓他这位义妹的火窝在哪处,此事的的确确是他同穆商言之责,所以他并未辩解任何,只是轻叹一声,然后道:“阿椋,对不起。” 傅椋那团刚冒了个尖,还没有滚大燎原的火,噗的一下就被倾盆大雨浇灭了干净,她闭眼又睁,着实有些对穆书夜气不起来了。 不过就只是被瞒了三年而已,傅椋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这人现在好端端的站在她眼前,难道比不上埋葬在那一捧黄土下的无头枯骨吗? “咳……” 她身旁穆商言轻咳一声。 “阿椋……” “你闭嘴。” 傅椋不轻不淡的瞥他一眼,然后看着穆书夜不急不慢的继续道:“此处没有旁人,你尽可开口道来。” “毕竟死而复生这档子事稀奇的很,我也就在往昔读精怪话本子时才能见得一二。” “如今眼前就有一个,倒是令我十分好奇,不如劳请义兄告知我方法,也好在惹得陛下生气要砍头时,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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