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似乎对崔氏这些大世家有些残忍,但他们盘踞在两江这片沃土上,已经吸足了血。 对其他想要在丝纺业施展拳脚的有志之士来说,何尝不是残忍。 朝廷宽厚之时,他们数十年地作假,少税赋,讨恤商金,对朝廷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们既养肥了胆子,想要遮天蔽日,那么江宁这天,也该换一片了。 顾衍见她出神,并未扰她,正要起身,却被辛越抓住手腕。 “还是饿……” 看了这一场戏,桌上已经没几样菜能入口的了,方才喝了两碗鱼羹,如今半肚子汤水在胃肠里晃荡,好似更饿了。 顾衍啄啄她的唇角,携着辛越下楼。 踏出酒楼门口,红栀子灯再次拂过辛越发顶时,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顾衍拉起她披风的兜帽,携着她往街上走。 江宁不夜,金碧楼台人声鼎沸,朱轮钿车往来不绝。 半条街走下来,辛越浑身热腾腾,肚子圆溜溜,再吃不下了。 道旁的糖画可爱,顾衍领着她到小摊前,买了一支老虎状的递给她,辛越接过,捏在手中,稀罕得半日都没下口。 走过喧哗街道,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口时,顾衍忽然开口:“一刻钟。” “什么?” 顾衍顿住脚步,拉着她的手腕:“一刻钟不到,阿越输了。” “……”辛越没想到,她已经完全将这一场戏化作了政事的范畴,他却还记着此事,且还记得这么清楚,如今耍赖也耍不得了,无奈一笑,“好罢,是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她手里的糖画忽然被抽走,顾衍将手里大大小小的东西交给长亭,后者勾着十七的脖颈往边上去。 “……”她忽然生出一点不妙。 “既然是一刻赌约,又是春夜,”顾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十分平淡,“有个词叫春宵一刻。” 辛越脸一红,春宵一刻,她当然晓得,这四个字背后含着什么,她前几日夜里在自家浴池体会得尤为深刻。 她蚊子似的声音响起:“那便,便回家罢。”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在辛越看来,男人心才是海底针,她此刻脑子哄哄然,未曾想到,顾衍于春宵一刻这四字还有这样直接粗暴的解读。 他只是轻笑一声,身形不知如何转换,辛越只觉眼前灰白一晃,二人隐入了幽谧的深巷中。 玉轮清幽,巷子狭窄,白墙黛瓦,俱无人声。 一株歪歪扭扭的老树在离巷子口四五步的地方,横出的枝杈挡住了巷弄的天空,绿叶亭亭如盖,大片的阴影罩着树底下两个人。 顾衍把她压在弯曲的枝干上,一手把着她的腰,一手指腹在她下颌来回摩挲。 指腹粗糙,常年握剑挽弓弦,她的下颌柔嫩又小巧,一磨就红,顾衍的眼底也跟着泛红。 辛越吞了口口水,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指腹用力,“看我。” 清冽的嗓音响起来,辛越心头抽抽了一下,这种悸动太熟悉,归功于他这几日不要钱地撩拨。 她,有点,动情了。 在这黑暗寂静,鬼故事中常常出现的小巷子里,被她夫君压在树干上,动情了。 意识到这一点,辛越猛一挺身,双手抬起,捧着他的脸,把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主动偿还赌约。 唇瓣相贴,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呆怔。 辛越偷偷伸出舌头,在他下唇舔了舔,松了手就要撤。 可以了,偷袭这种事,就讲究一个快准狠,辛越觉得她头一次偷袭,已经做得很好,见好就收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手刚落到半空,夜风吹过头顶的树枝,细枝嫩叶婆娑细语。 她的后颈突然一紧,头被护住,冷厉硬挺的眉眼就压了下来,这个吻攻势猛烈,是一场压制性地掠夺,是一次火热的深吻。 春宵一刻。 清寒春夜,深吻一刻。 此夜半时分,平静无风,此处幽巷活色生香,彼处红柱飞檐下,新仇旧恨即将碰面。
第128章 、奇耻大辱 辛扬从七子苑出来,在丘云子处瞧了半日伤,头顶上三颗鸽子蛋似的鼓包还在,油光水滑好似刚从锅里捞出来。 他担心这三颗鼓包给他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形象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是以这几日都是漏夜出门,头顶戴着娘们唧唧的帷帽,活得似个女鬼。 今夜特地空着肚子来,往正院晃了一圈,没见着人,自然也没蹭着饭,辛扬饿得前胸贴后背,幸好温灵均找过来,辛扬深觉世风日下,还是好兄弟靠谱。 他们住在绥宁街一座宅子里,离七子苑颇有些远。 虽拿着公款办事,但他们此行打的还是一个低调的名头,七子苑这一片的宅子他们等闲也不敢租赁。 二人闲闲地挑着僻静地儿走,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处冷清的街尾,进了一间冷清的店面。 那老板见着二人,毫不意外的模样,辛扬这帮人,这几月来盘算账目盘得晚了,都来这店里吃一碗鲜香的鱼粉。 都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不但没架子,行止话语间随和又亲善,出手还阔绰,老板一口白牙齐齐闪出来,笑得灿烂无比:“二位公子来啦,今日吃点什么?” “老样子,烫一壶酒来。” 夜已深了,店内除他二人也没旁的客人,辛扬同温灵均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清凉的夜风漏进来,隐约可闻幽幽花香。 温灵均伸手拂了一下桌上飘落的几朵玉白,劝道:“酒就免了,你头上这包还没好。” “行吧,”辛扬拉拉帷帽,对自己这张面皮宝贝得紧,表示同意,喊道,“老崔啊!酒不要了,下酒菜多整俩!” 两碗鱼粉并四五碟小菜很快就上上来,辛扬食指大动,刚举起筷子,一手撩起帷帽一角,执筷的手就重重一抖,浑身过雷般一麻。 透过面碗上空腾腾升起的热气,他看到斜对面街道的梨花树下,站着一个蓝色身影。 那人背对他们,一身蓝衣,身形清瘦却自有风流意态,就那样斜斜靠着梨树,低头不知摆弄什么物事,头顶泠泠月光,背落斑斑点影。 乍一看好似个落寞俊雅的夜半游魂。 他近来在戏台子上学了一招,自来愈是风流倜傥的才子,出场愈是要伴着美景,若是能有几分意蕴,那多半是个要紧的角儿。 他如今看到的这人,更是个顶顶要紧的角儿! 辛扬鱼粉也不吃了,筷子一扔,起身手撑窗沿,一使力,双腿微屈,腰腹绷紧,一个旋身,迅捷又轻松地翻了出去,往街对面飞掠。 脚步轻点,携着幽缈夜风,暗暗逼近。 白衣帷帽,斜横飞过街道,如一道幽魅白光。 力携风来,头顶梨花从苍虬一颤,打旋飘落。 就在他的手将将碰上那人右肩头时,那人身都不带回,反手一抬,两指准准捏在他的手腕处。 要命!要穴! 这一捏,卸下了他进攻的力道,糟糕的是,他手腕还搭在陆于渊肩上,乍看犹如哥俩好,实则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动也动不了。 辛扬暗暗悲怆,泪往腹中吞,脸都豁出去了使出偷袭一招,竟然出师不利被逮个正着。 此人压根就是故意等在这,钓他上钩的。 陆于渊慢悠悠转身,一双精致的凤眼上下打量他,在素淡月光下少了几分冶艳,平添些许寒芒:“辛公子这手,家传的罢?” 早在辛扬翻窗的那刹,温灵均便在桌上搁了一块银角子,也翻身追了出去。 此时快步走过空荡荡的街道,不出意外看到这一边倒的战局,实在说不出一场误会这样的瞎话,只能对陆于渊道:“这位……” 陆于渊打断他,眸色晦暗:“辛扬,坏了我多少事,如今怎么?自投罗网?” 温灵均摊开手,自动忽略他后头几句暗藏杀机的话,无奈道:“……对,陆相既然识得,何不先将手松开?” 这话旁人听不懂,陆于渊却是知道温灵均话里藏的什么意思,但他今夜心情不好,就想教训教训人。 陆于渊嗤声,玩味一笑:“松手?我若松开手,他腰间、袖里、靴筒的匕首就要掏出来了罢?” 腕间力道蓦然加大,辛扬登时龇牙咧嘴,麻掉的半边身子好似被扔到荆棘丛里滚过一遭,又麻又疼,脸孔煞白煞白。 好在掩在帷帽里,旁人看不出来,他死死咬着牙不喊出来,显得他辛小爷还有几分气性。 辛扬几日之内,已是第二次栽在这人手里,且次次都是以如此窝囊的栽法,除了顾衍那,辛小爷还未尝在别的地方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不肯屈服,大喘两口气,一字一字地从压缝里挤出话来。 “有种、将小爷放……开,小爷、同……你真刀、真、枪、斗一场!” 不料对方这样好说话,随着他的话音,当真松开了手。 辛扬长长吸了一口气,准备扭一扭仍在发麻的右手腕,却在下一刻,惊变横生。 一道苍劲的锁喉手夹着些微清冷药香直取他面门,还好他底子不错,劲风袭面的一瞬,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往后仰倒,随即横出一脚直扫对方底盘。 “搞什么啊!偷袭啊!”辛扬边退边怒骂。 “不是说斗一场?”陆于渊寸寸逼近,身形轻松闲适,还有空拨开清雅的梨枝。 “场面话听不懂啊……啊!” 陆于渊已经一手挑飞他的帷帽,声音压得极低,颇有些咬牙切齿:“都是这般记吃不记打,吃过亏,还敢来招惹。” 辛扬头顶三颗鸽子蛋露出来,浑身一凛,好似被揭开什么封印,顿时战意横生,誓要将这几回丢的场子找回来,纵身一跃,借身后树干巧力一蹬,劈头朝对方盖下。 陆于渊侧身避过,横出一只手,屈指,回收半寸,再往前一送。 看似轻缓又普通,辛扬腹部受击,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凹出一个弧形,被这击打得往后飞,连连退了七八个身形,“砰”一声撞到书局外的青砖墙面。 站定后,身子弹簧似的,捏紧拳头咬着牙又抄上前来。 二人你来我往,陆于渊出招又狠又诡谲,辛扬身子轻忽反应迅捷,二人过了数招,身形翻掠至街巷尽头,前面是幽静小河,依依杨柳,身后是飞檐高墙,高高石堆。 劲拳带着利风,在寂静的街道中发出些许闷声。 缠斗一刻钟后,陆于渊像是失了耐心,陡然发难,凌空跃起,一脚踏在石堆之上。 温灵均站在不远处,只看见一片蓝色突然飞起,以万钧之势压向白色身影。 须臾,石堆下爆出冲天的怒吼:“我的头!——” 惊起寒鸦一片。 当夜一场极短的肉搏以辛扬挑起为始,以辛扬落败为终。 此次落败的速度和惨烈带来的耻辱贯穿他整个生命,自这日后,辛小爷在任何□□搏斗上,都没有哪次比这次持续更短,输得更快,败得更颓唐。任何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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