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便可以让市场自己平衡了。 数百年深根,终是商户; 千万丈厚土,头顶皇天; 往后,还会有一代又一代名商在江宁这片沃土生长,但他们都会记得一家数百年龙头的倒塌,告诉所有行商者一个道理——流水的商人,铁打的皇权,只要朝廷的拳头硬起来,再大的商户,都只是工具。 但处事老辣又果决,捅得了天,兜得住事的顾侯爷,也免不了栽在自家夫人手上。 让辛越耿耿于怀的半月之诺,以及当中隐含的诅咒般的可怕风险,终于在春夏交接的时候,被她亲手打破。 * 四月末,绿槐高柳,新蝉浅蛰,七子苑里梅子刚熟,杏子压枝。 已经有些微暑意。 便是傍晚时分站在这空旷的高台上,也感觉薰风长长,催人欲睡。 辛越半个时辰前,下了死令将她的行踪封锁两个时辰,不得告知顾衍,快马赶来了流金阁。 听这个名字,很多人会以为这是一处烧金窟,流金流金,要让你钱袋里的金子在此处像水一般流出去,但除了入内确实要一锭金子之外,此地倒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江宁尚文,重商,凡是富贾之家,砸都要砸出来一个读书人,在这样富庶之地,往往就有很多钱多得没处花,却又自诩高雅的人,此处就专为这类人开设。 老板,不才,就是辛越。 当然,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如今,她站在流金阁靠湖边的一座高台上,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座玲珑楼阁。 那座楼阁红柱碧瓦,四角飞檐层层,气压元龙,悬灯挂彩,威风凛凛地立在湖边,她的夫君如今在里面。 十七用十二日时间,查到顾衍一直在暗中找什么人,直到今日,才让他找到了一个破绽,跟到了流金阁里,顾衍在眼前的楼阁中,见一个人,亦有可能是一群人。 辛越在高台上等了两刻钟。 那轮红日挂在最顶上的飞檐时,她站得板板正正; 红日往下滑一层,她让十七给她搬了把圈椅; 红日再往下滑一层,辛越身旁多了一张小桌,上面摆满果子糕点,并一壶清茶; 待到红日滑落到最底下的飞檐,辛越睡着了,最近真是很困,都说春困秋乏,她这困劲来得也太迟缓了些,夏日都要到了。 忽地感觉到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辛越倏然转醒,晚霞已经翻翻滚滚,烧红半边天际。 “夫人。” 她顺着黄灯的手,往楼阁上看。 原本紧闭的窗子缓缓打开,半扇朱色后头,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其后站着重重人影。 忽然,屋内由昏暗一片,晃出暖黄烛光,其后的白墙上,影影幢幢,人影攒动,借光一看,几乎都是熟面孔。 辛越一怔,都是……四年前,在云城照顾过她的人,嬷嬷、丫鬟、厨子、暗卫。 久远的记忆附着在铺天盖地的薰风中,吸进鼻腔,蹿进心头。 顾衍在窗后来回踱步,看不清神色,却感觉十分不耐又急切,近乎失态。 “四年前,我只在云城待了一个多月,会是什么事让他这样,这样失态?” 黄灯在旁侍立,神色也有些凝重,道:“除开生死、情感,再没有什么能让侯爷这般。” 辛越口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生死、情感。” 半晌看向黄灯:“若既是生死,又是情感呢?” “那,属下私心,也不希望夫人您继续查下去。” 辛越倏地站起身:“不对不对,你们都掉进青霭的话坑里去了,他越是把这事说得严重,说得我若是知道了八成要崩溃发疯,你们就越不敢让我知晓,最终你们这些聪明人,都会掉进自作聪明的坑里。” “……”黄灯没有反驳,但提出了很关键的问题,“侯爷也是自作聪明?” 辛越哼了哼:“他是关心则乱,你看他那身形,哪有练家子身形晃荡成这样的,教他师傅知道了必得抽他一顿不可……” 十七忍不住补上:“侯爷的师傅……人已作古。” 辛越:“那就晚上给他托梦,托梦也要抽他一顿!” 辛越忿忿,不远处的窗扉重新关上,烛火熄灭。 她让十七把桌椅挪个位,她要到栏杆旁去思索思索驯夫大计。 十七一手桌子,一手椅子,迟疑道:“夫人,不回七子苑?” “不回!”辛越怒气腾腾坐下去,回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黄灯、十七、白七身上扫过,“没人泄露我的行踪吧?” “没有。”十七肃然。 白七憨笑一声:“待侯爷策马回了七子苑,就差不多该知道了,属下的能耐,只能将消息封这么久。” “够了。” 辛越一人抱着膝坐在石栏旁的圈椅上,其余几人眼波里来来往往地无声交谈,热闹无比,像湖面上被晚风拨起的涟漪。 露台开阔,四面竹帘遮挡,以白石栏杆围起,中设条案长几,高架古琴,两座比人还高的朱红灯座,里头用琉璃罩着两捧烛火,平静燃烧。 天边现出几颗寒星,辛越发着呆看天边绮丽粉紫,一点点染上深重浓墨。 夜色渐深,月冷栏杆。 忽然之间,东南角金光冲天,照彻远天一角。 身前整片湖水像是金色的鳞片,粼粼闪闪,看起来甚美,若是——不考虑这震天炸响的话。 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花楼织机的描述,参考自《天工开物》。
第141章 、静湖流霜 辛越猛地站起旋身一看,身后竟半个人影都无,本能驱使她拔腿往石阶跑去。 素星点点,清风鉴水,台阶侧旁转身时,穿堂风忽地将辛越一头青丝搅得纷乱,纠纠缠缠地糊了一脸,刚喊了一声“黄灯”。 一双手突如其来勾入她腰下,把她凌空抱起,在宽阔的石阶上,裙裾飞旋,下摆一道淡金色流水纹在空中转出一道亮丽弧光,倏尔回落,垂垂静立。 变化在转瞬之间。 她被抱着跃下地面。 急切的喘息声、浅淡伽南香、天蚕丝滚衣襟口的玄袍,来人是谁不作他想。 踩上实地的那一刻,辛越把他按在背后的石壁上,快速圈住他的脖颈,把他脑袋往下压,嘴唇直直覆上去。 她是下意识做出的这个举动,带点莽撞,带点张皇。 这段空白苍茫的时间,她的心思一直在黄灯说的生命、情感两者中来回打转,没有琢磨出名堂来。 但她好在有一点,不爱为难自己。 不再绞尽脑汁想青霭究竟对顾衍说了什么的时候,反倒轻松下来,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论这铃缠得多么紧缚难解,关键是她若想解,此事便可解。 此刻,顾衍的唇瓣冰冰凉凉,气息不大平稳,喘得厉害。 看来是星夜奔波,回了一趟七子苑,突然得知她人在流金阁,一路上不知是如何紧张急切地赶过来的,辛越心道,如此甚好,她这几日也是这般紧张急切地过来的,她紧张急切的时间加在一起,一定不比他策马赶过来的时间短。 高台下没有悬灯,头顶浓荫是比天空还要深沉一分的黑色,他们被罩在漆黑暮色里。 东南角愈来愈盛的火光透过婆娑树影,淡金色的斑驳光影摇来曳去,让辛越能稍微看清些顾衍的神色。 两三息后,辛越松开手,对上他沉沉的目光,有一刹那他眼神里的绝望和……隐约的荒溃,让辛越感觉低估了这件事对他的杀伤力。 此事只是让她掀开一层纱,还未让她看到全貌,他就如此失态,她连生死之事都看开了,四年前究竟还会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身上一沉,顾衍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 鸦青色的长披风把她整个身子罩在里头,尾部静静垂到地上。 辛越圈着他的脖颈半晌,松开手按在他系系带的手上,故作轻松地调侃他:“不会亲我了是不是?” 顾衍面色稍霁,不再如刚才一般荒溃,但也算不上平和,一双眉毛拧得死紧。 等了一会,他仍是未开口,眼底翻腾的情绪激烈又痛乏。 辛越忽然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顾衍,顾衍僵直地站在原地,被她拉起手,硬接过手里披风。 在她转身欲走的时候,伸手握着她的手腕,脸庞低垂,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可那只手,铁钳一般。 辛越回头微讶,解释道:“我看你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要说话,少不得搬把椅子来,你且酝酿着,我等着呢。” 她伸手去扒拉他的手,“好歹告诉我你要酝酿多久,我搬一碟瓜子下来嗑,不算过分罢?” 明明灭灭的微弱光线里,顾衍的额角好似跳了一跳,她未看清楚,顾衍已经往前一步到她跟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不好,你还会不会要我?” 辛越一怔,这话好似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怔愣的这片刻,顾衍的眼底一层一层的血丝覆上来,幽暗里流淌着危险的红色,看上去尤为可怖,辛越心想这个角度真不错,凑过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要,不好也要,我自己管教。” 第一个话音刚出,辛越被他反制,整个人旋了个身,背贴石壁,被他紧紧拥进怀里。 正在此时,东南角天边的炸响一声响似一声,火光如龙,直冲天际。 而西北角亦有三束烟花窜起,极远阔,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到三朵绚丽的小花静静在西北处的天空铺开,一瞬,又熄灭。 辛越费力挣出半颗头:“好像出事了。” 他却好似一点没受影响,倒是松了手,同她隔了两拳的距离,低沉沉看她:“无妨,我们的事,先处理一下。” 辛越:“长话短说。” 顾衍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表示同意:“长话短说。” 他一身气度已然恢复如常,半点都看不到片刻之前那行将崩溃的样子,仿佛她说的简简单单一个“要”字,就能抚定心神。 世人所求多么简单,不过一个“要”和“不要”。 世人所求又多么难,大多数人搞不清楚自己要还是不要。 世人所言亦是混乱,心里想要,嘴上偏就不说要,甚至还得说不要。 所以,辛越想,她不能这样,她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做人要心口合一。 辛越一手抵在他胸口,打断他:“你下午见那些人,我都知道了,半月之诺,是你说的,我并未答应。” 顾衍将手放在她的小腹,是要坦白的模样,但这个动作让辛越惊了一下:“你……” “她曾为你有过一个孩子。”顾衍垂眸看她, “他是这样说的,你腹中的孩子,死在上方山。辛越,徐嬷嬷说你,月事迟了,你曾有一个孩子,我,是我害了我们的孩子,还差点害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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