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灯惯常严肃冷淡的脸,亦闪过一丝佩服:“不但力大无穷,且对力的掌控极好,刀功精细无比。将豆腐雕成花这种事,奴婢从前以为是个传说,如今传说竟就在府里。” 红豆附和道:“是呢,前日山栀姑娘央您派人从耿夫人府里带回来的器具,都是黄白之物做的,看着就,就知道山栀姑娘为何出价这般贵了。” 长亭不知从哪冒出来:“要说贵也有贵的道理,一条鱼,竟只用腮边那最软的一处肉,青菜,只用里头最鲜嫩的一截,她一道菜做下来,剩下的食材能给府里厨子再做三四桌。” 辛越道:“怪不得这两日你们眼看都长肉了,十七今早在树上都被我发现了,少年人啊,还是要克制些。” 十七从树上飘下来,低声辩了句:“今早蹲的乃是一颗枯树,您发现是很应当的。” “……” 顾衍翻完了最后一页,将书一合,四下人皆都垂首退下去。 辛越话本子遮了下半边脸,盯着他若有所思。 顾衍也不问,就静静瞧她。 果然,她自己便绷不住了,将话本子一扔,兴冲冲道:“你瞧我这样的,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你那般,一个动作,一个眼色,旁边的人便全都懂了。” “嗯,”顾衍合了合眼,作深思状。 挨到躺椅边坐下,伸出手,“还是让为夫瞧瞧你的根骨。” “啊!”辛越惊叫一声,紧接着在躺椅上扭成一团,笑着叫着推他的手,“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越一口气还没匀过来,顾衍手头的动作倏然而止,捏起地上的一粒石子,咻地就往左侧打去。 一道喊疼声从廊道尽头兀地响起。 紧接着是男子聒聒不休的怒斥:“喂!你们干嘛呢!白日宣{淫也到屋里去啊!真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啊!” 第二颗石子直直打在了他的鞋面上,辛扬顿时抱着一只脚边嚎边跳了起来。 辛越坐起身,抚着胸口,笑意还没消下去,霎时又乐得肚子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金鸡独立。” 辛扬一瘸一瘸往里走,到小矮凳上坐下就要脱靴子。 辛越捂着肚子制止:“转过去!” 辛扬的脸立即涨红,暴躁地吼道:“小爷洗了脚了!” 说话间便将靴子一把扯下,翘在阳光底下,白皙的脚拇指肿得有鸡蛋般大。 “……”顾衍没眼看,“真不经打。” 辛越点点头,万分同意,顺带着提了个建议:“脚趾头就没他身板结实,下回打身子试试。” “好。” “……”辛扬仰面望天,意欲把眼泪都往肚里咽,声音哀怨愤懑:“小爷今日丢了官,虽说小爷坚强,但你知道,侍卫统领一月月俸多少吗!?知道我费了多大忍劲才没把皇上桌上那方价值连城的砚台顺走吗!?知道小爷主动请辞的时候心里碎成了多少瓣吗!?” 辛越倒是想好好数数,他这心一年要碎个千八百回的,如今究竟还有多少瓣。 脑中补出一幕小皇帝同辛扬在殿中不舍分别的模样,忍不住给他补刀:“那砚台……远远不如皇上腰间缀的南珠宝石珍贵,听闻圣上与你抱头痛哭,分外不舍,那南珠宝石缀了几百颗,你竟没有趁机摸两颗下来?” “你不但身手退步,心智谋略也要回炉重造一番了。” “你们俩……”辛扬眼里凝了悲怆泪光,横向他二人,“小爷怕回家让我娘给打出来,原想到你们这来寻个安慰,你们,你们竟是两个没良心的贼夫妇!” “到定国侯府寻安慰……”辛越心想他落到这般地步,当真一成莽出来的,一成傻出来的,余下八成她还是个引子。 难得心软了一下,辛越怕这八百年才生一回的心疼之情散得太快,忙拽了拽顾衍的袖子。 顾衍回身看她一眼,辛越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压根不用多揣摩。 他笑了笑,转头又是另一副生冷面孔。 顾衍以掌撑膝,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回去收拾收拾,过半月去江宁。” 辛扬抱着脚,一时忘了疼:“给,给钱的吗?” 顾衍年前派了辛扬去两江,只是初初查得两江税赋不对,扯出了个苗头,两江世家也不是傻的,自然晓得抱成一团想主意。 想出了个弃卒保车的法子,将去年一年缺的税赋全补上了,只是只字不提前些年的,反而精明似鬼地想要把前些年的账做平。 幸而辛扬回来后,顾衍还派人在两江世家中操作了一番,该稳的稳,该分化的分化,该换人的换人,初见了些成效,年后他打算亲去一趟,辛扬也就是他抛出去的探路石。 顾衍点头:“给你一把尚方宝剑,你自去撬,能从那些世家手里撬多少全凭你的本事,撬得多了,攒个好声誉回来,我还附送你个官职,二品以下随你挑。” 顾衍的话太具诱惑力,可以理解为我送你一座金矿,给你一把金铲。你自己挖,挖多少算多少,反正你一人也吞不进去,挖得多了奖你一个官职,挖得少了把你自己埋在那。 辛越想象了一下辛扬长身玉立,站在一座金山上,舞着金铲挥汗如雨,一大把一大把的黄金被撅起,金山下时不时地探出几颗世家大族当家人的脑袋,他一铲子下去,打倒一个,再接着将那处挖个底朝天。 顾衍打的大致就是这个主意,两江世家盘踞,你派个秀才去同他们讲道理,他们能同你扯到盘古开天辟地,你我同根同源,何必相互戕害。 但你若派个辛扬这般的,大字略识几个,刚被迫辞官,一身武力常年被顶头上司压迫,怒气怨气攒了满腔,财气和气全然没有,一股胆气横冲直撞,定能将两江搅个底朝天。 她不自觉地将金山顶上那个挥斥金铲的代入了一番,怀着满腔期冀弱弱举手:“那个……你看我根骨怎么样?” 风暴正中心的辛扬,被一座从天而降的金山砸得七荤八素,闻言遽然回神,两眼恶狠狠盯着辛越,仿佛饿狼盯着抢食的小奶豹:“不怎样!” 话毕迎着顾衍凌厉的眼风,立马又挂了一张笑脸,轻声柔语:“如此小事,怎好劳烦顾侯夫人,您老歇着,我来我来。只是……我不大会算。” 这兄妹俩的心思一个赛一个好摸,顾衍冷哼一声:“温灵均与你同去,上回派给你多少人,这回原班人马全给你。” “娘啊!太好了!”辛扬拍拍胸口,喜极而泣,“这回总算不用怕被我老子吊起来打了,说不定还能攒个老婆本。” 心头巨石落下,顺带着砸得胃肠颤了两颤,辛扬想起一事,道:“我方才从你们府后门摸进来的,这一扇一扇的猪,一头一头的羊往你们府里抬是怎么回事?要开宴?” 辛越心道,怪不得敢往定国侯府上来,原来是看到府中采买下人了,心念一转,便将小厨娘一事讲给他听。 说一句,眼看辛扬屁股底下的矮凳就下陷一分。 说完后,那矮凳已经入地三寸拔不起来了,就同辛扬一样,打算扎根在他们府里。 “今日大喜临门,小爷就不多折腾了,借你这个地,借你的厨子,借你家的酒,设个宴,就当你们给我践行了。” 辛越磨着牙道:“还有半个月,践哪门子行?” 辛扬满面春风:“谁说践行就践一日?此乃你孤陋寡闻了。小爷此去千山万水,将历千难万险,要挖千金万银,践半个月不行?” 辛扬定了宴,下午便要去请同行的温灵均。 偏生伤了一只脚,在栖子堂里跳着蹦着,踢翻了两个花盆,推倒了一座落地琉璃灯盏。 在顾衍的脸黑下来之前,辛越忙吩咐十七用一顶轿子将人塞了进去往温府送。 不到一个时辰,眼看一顶红轿子抬到了花厅门口,其上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一道三尺白绫连着两人的手。 前者温和清隽,白衣飘飘如谪仙,浅笑盈盈地向她拱手问好。 后者龇牙咧嘴,左摇右晃地跳下轿子,白绫绷到了最紧才堪堪站得稳。 辛越的眼神飘到白绫上,不知辛家列祖列宗看到用白绫送来的不孝子弟会不会乐意接收。 心头默念了几遍佛号,按捺下来,辛越微笑着将人往里头请。
第100章 、银甲加身 “听说府上来了一位江宁的厨娘?” 温灵均定是在轿子里听了一路关于这厨娘的传说,辛扬此人,从不知晓低调谦和为何物,不知将山栀描绘成了什么三头六臂的厉害模样,但辛越此刻却觉得这夸张来得很是时候。 便笑眯眯坐下道:“稍后一见便知。” 辛扬还拽着白绫的一边,单腿跳过门槛,堪堪站定。就感觉到背后一阵阴风刮过,一道黑影从眼角出现,再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膳桌前。 “再撞倒我的桌子试试。” 顾衍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辛扬心中警惕又后怕,多年来他的身手并无退步,虽然宫里甚是安稳,除了前几日闹的乌龙,并无宵小敢不长眼地往宫里刺探。 但他在京中树敌不少,这些年来明暗里打的架不知几多,身手甚至略有长进,却仍是被顾衍一脖领提了进来。 这只能说明两点: 一,顾衍年长日久地压榨他,已然让他形成了不敢反抗的心理压力; 二,他的长进如龟慢爬,顾衍的长进如豹迅猛。 他看着对面眉眼含春,低头给辛越剥板栗的男人,呸,两点他都不想承认。 除开辛扬,在座大多都是正常人,温灵均收了白绫,拢进袖口,抬手向顾衍行了个官礼。 “顾侯爷安好。” 顾衍勾了下唇角,抬手示意他落座:“看来温大人已经考虑好了。” “下官愿供侯爷驱使。”温灵均点头笑答。 辛越一愣,上次见面还是白身,顾衍果然说到做到,说让他入朝为官,放在眼底下看着,就真将一株野草变成了家花。 但愿这家花能安分些,莫要带着她家的狗尾巴草,双双往天边歪。 说话间,绘了千山飞雪的折式屏风后头有些许声音传来,丁零当啷,似在提醒,接着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众人齐敛容。 一豆绿裙衫、高髻束袖的清秀佳人从屏风后头出来,正是山栀。 清瘦婉约的小姑娘手上却端着有她两臂长的托盘,上头密密麻麻,放着十几个盘碟,让人不忍多看,怕下一刻这托盘就砸到了她脚下。 然山栀信步走来,手上稳稳当当,还托着硕大的托盘屈膝福了个礼。 辛越没有这个荣幸亲自去观瞻一番山栀颠大锅的场景,但是如今看到山栀端大盘,也是油然生出一种人不可貌相的感觉,若是貌相,一定不能只貌一次,多貌几次才能貌出名堂。 “咦?你怎么也是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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