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怎么在——” 她好容易掰开他的手,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捂上了。 “唔——唔——” 他抱着她躲去了更远的地方,不一会儿,忽然听见殿内远远传来两声“咔啦”的轻响。绥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铜金大佛旁走出一个穿灰缁衣的僧人,四下里打量了一回,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寂静了好久好久,李重骏才放开她,绥绥立刻诧异道:“他、他是从哪儿出来的!” 李重骏没理她,起身谨慎地往外看了看,然后才到了那佛像跟前。绥绥这才注意到,他石青的襕袍底下竟是僧人穿的鞋子,看着好生奇怪。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了不留下可疑的脚印。 她自己没有那种鞋子,只好脱掉绣鞋,只穿罗袜跟了过去。 “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啊!”她还问。 李重骏示意她噤声,略一踌躇,低低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大梁佛寺众多,除了长安的相国寺,也只有宝塔寺藏有天竺那烂陀寺的经典。若论数量,相国寺还比之不及远矣,终其缘故,只因宝塔寺上任住持法贤曾两度来往天竺,拜在那烂陀寺门下,六年前他第三次前往天竺,就再没回来,每年翻著的佛经都六月由商队送回宝塔寺……除了今年。” “嗳?天竺?那天那个……人,不会就是法贤吧?”绥绥想着想着,忽然吓了一跳,“他要是死了,那每年寄经书来的,又是谁?” 李重骏没有回答,只严肃地打量着那铜佛。 佛身内一向中空,或藏经卷,或以金银仿造五脏六腑置于身内,但这尊铜佛显然并不止如此。 前日那口荒井乃是东西走向,一面通向深山,另一面延伸出一条线来,最可疑的便是这片废殿。又紧挨着山门,外面的平场常年是闹市,弄出些动静来也不引人注目。 他不动声色藏在这里观望了几日,总算找到了机关。 那僧人侍从佛像身后走出,那暗道的暗门应该就在身后 只是……它要怎么启开? 他伸出手,轻轻扶在盘腿而坐的佛像身后,敲了敲,又按了按,却并没有半分动静。绥绥也慢慢悟出来了,这佛像里应该藏着条密道,于是也煞有介事地摸了摸。 他却低斥她别动。 绥绥讪讪的,索性绕到观音正面去,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开口:“殿下……” 可他又让她噤声。 绥绥翻了个白眼,彻底不理他了。 此地不宜久留,李重骏略看了一番,见暂时还没看出个线索,便决定先打道回府。他们一路避影敛迹,一直等拉着她回了寝处,绥绥吃了一杯热茶,才在无意间说出了方才的话, “咱们方才看见的那个铜佛,是哪一路的神仙呀?” “那是毗卢遮那佛。”李重骏轻声一笑,“我劝你,少想那求神礼佛的事了,这儿的神仙,未必干净,有求他们的,倒不如来求我。” 绥绥没接他的茬,自言自语了起来:“毗卢遮那,是管什么的?为什么要去摸它的手心呢?” 李重骏没听明白,也没往心里去,直到她说了下一句:“不然,它的手心向内,又怎会磨得发亮。” 他忽然看向了她,眉头一蹙:“什么?” 绥绥吓了一跳:“什么什么……” “手心发亮——那个铜佛?” “唔……唔,是呀。我从后面绕过去,正好有道月光打进来,那佛的手心比别处都亮,估计是叫人摸的,不过我看别处的佛像,锃亮的都是突出的地方,摸手心……也有讲究么——” 话没说完,李重骏便打断了她,急促地问她:“为何不早告诉我。” 绥绥一听他质问的口气就上火,叫怨道:“你、你你讲不讲理啊!当时不是你让我闭嘴吗?” 果然,李重骏闭嘴不理她了,略一思忖,把手拍了三下,便听房梁上回以了三声叩响。绥绥急忙往上看,只见有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抱剑坐在房梁上,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跳了下来。 绥绥叫道:“高阆!” 高阆一棍子打不出三句话,腿脚倒是真利落,上天入地,简直身轻如燕,比从小学白戏走铁索的她还厉害。如果这世上有说书先生口中的轻功,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之前李重骏发觉自己的桌案被人翻动过,便叫高阆做了梁上君子,检查他不在时房内的动静。 一叫高阆,绥绥就知道他又有重要的事,很自觉地溜了出去。 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她依旧每天闷得难受,看着李重骏忙进忙出,通宵达旦地和他们饮酒作乐,至于有没有找到那个佛像里的暗道,暗道里又有什么东西,绥绥问李重骏,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一来二去,她也懒得管了,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早点回家,见到翠翘。她酿的葡萄酒沉了这几个月,滋味一定更好了。 直到进了七月的一个夜晚,她还坐在台阶上吃着葡萄回味葡萄酒的味道,李重骏忽然从穿廊下走了回来,竟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带来一阵凉凉的松柏木气息。 绥绥好久都没碰到他了,惊讶地看着他,半天才把手里的葡萄递过去:“殿下也要吃吗?” 李重骏笑了,反撑着手倚在了身后的石阶上,看着满天银亮的星子,问道:“你家乡是哪里?” “殿下问这个干什么啊。” 绥绥不肯说,见李重骏乜着她,才不情不愿道:“青州定县…上原村。” 他嗤道:“是小永庄罢?” 绥绥知道,李重骏早已将她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因无奈道:“殿下既早知道,又问我来做什么?” “乌孙进犯青州府的那年,你六岁,对吗?” 绥绥愣住,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不确定李重骏的意思,生怕他是来没事找事笑话她。 她不敢想起那一场浩劫,血腥的味道随着记忆奔涌而来,她怕。 绥绥不说话了,站起来要走,李重骏忙拉住了她,拉得她趔趄跌在了他下面的台阶上,他随手就揽到了怀里,把下颏垫在了她头上,像哄着她似的轻声说, “不说了,不说了。” 罢了。 他想,没必要告诉她。 没必要告诉她,他们在暗道一间藏经的密室里找到了这些年来与西域来往的书信。 不是天竺,而是乌孙。 法贤高僧的尸骨昭示着天竺早已与宝塔寺切断了联系,这些年跟着商队来往的骆驼与马车,里面也不是经卷,带来的是乌孙特有的青宝石,带走的,是中原的兵械。 他们私造铁器,又私通西域。乌孙有了兵械,难怪二十年来源源不断地侵扰边疆。那场青州府的屠杀甚至算不上最惨烈的一次。 他瞥见她低垂着头,一段净白的颈子,领口淡淡的桂花香,忽然道:“城外的西边有一座月老祠,旁边有颗几百年的桂树,生得极大,许愿也极灵,过几日便是七夕了,放起烟火来比宝塔寺外还热闹,我带你去转转,如何?” 绥绥声音闷闷的:“多谢殿下好意,我不去。” 他挑眉:“唔,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你不是最爱凑热闹。” “月老祠不过求姻缘,我又没有心上人,干什么去。” 话一说完,觉得揽着她的手臂僵了一僵,她转头,又见李重骏的脸上难看得紧。 “殿下?殿下?你怎么啦。” 他没说话,半天才转过头去冷冷地说:“罢了,本来祠旁还有家大珠宝铺子想带你看看,你不愿意,就算了。” “别别别!”绥绥一听,立刻回心转意,见他起身要走,赶紧拉住他袖角讨好:“我说错了,殿下,我乐意,我可乐意了!” 李重骏看她这样就有气,拂袖而去,走了。
第三十一章 冷战 能去外面看烟火,绥绥还是挺盼望的,但没想到在这之前,她要陪李重骏喝上三天三夜的大酒。 他和那个大和尚的侄子,叫陆公子的,纠集了几个小王公子,小谢公子,饮酒作乐,彻夜赌钱,最可气的是那姓陆的全把她当窑姐儿调戏,先是夸她琵琶弹得好,见李重骏不理论,竟大着胆子拉过她的手:“到底是魏王殿下看上的人,这双手细皮嫩肉,白玉雕就,怎么就勒得动那么紧的弦?难得,难得……” 绥绥忙着和李重骏使眼色,可李重骏和旁边人说说笑笑,全不理她。 果然,臭流氓的朋友也都是臭流氓! 就算不把她当回事,他好歹是个王爷哎,这也能与民同乐? 李重骏还让绥绥给陆公子倒酒,绥绥气得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斟了一杯酒,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全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重骏也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大怒,厉声骂她“放肆”,随手也狠狠摔了酒杯。 好巧不巧,全泼在了陆公子身上。 他呵人把绥绥拖上楼去,转头却客气地和陆公子告罪:“小王失手,陆公子勿怪。” 还亲自请他一同上去更衣。 楼上是雅房,他们在这彻夜做乐,只在很晚的时候才回自己的房内睡觉。 绥绥已经在楼上了,正一肚子闷气,见李重骏和一个小厮把陆公子带了进来,吃了一惊,跳起来道:“怎么!殿下还让我和他睡觉不——” 一语未了,却忽然见那个小厮从他们身后挥起一把剑来,手起刀落,剑鞘打中陆公子的后脑。只听咕咚一声,陆公子还没来得及叫唤,便生生倒了下去,倒在李重骏面前。 “弄过去。” 李重骏阴沉着脸一脚踢开了他,自己则快步走到连枝灯前,一口气吹灭了数十只灯盘,屋内顿时一片漆黑。绥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也顾不上置气,连忙跑到他身边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察觉了。” “察觉、察觉什么?” 李重骏顺着墙根踱到箱笼前,把绥绥也拉了过去,从里面翻出了两身襕袍:“书信,我将他们与西域往来的书信偷去了一部分送到长安。现在,他们发觉了。方才高骋在寺外的平场上接到一只沾了血的信鸽,是我们的。” 绥绥不懂和西域往来是什么意思,只是惊异地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那他们——” “对,他们已经动手了,发现我不在,马上就会全城搜捕。”李重骏把袍子和一顶毡帽塞到她手里,顿了一顿,“或许,他们已经来了。” “来……这里?” 李重骏没说话,对着房梁上拍了拍手,绥绥只见一个黑影落在眼前,果然是高骋。 她这么多天竟一直没察觉他在房上待着。 幸好他们没干什么。 李重骏很快命他:“带她走。” 绥绥道:“去哪儿?” 而李重骏只管和高骋交代,直到说完了那些绥绥听不懂的话,才回头看着她,笑着说:“月老祠。不是说带你看烟火么,你在那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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