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眉心骤跳,下意识地四处掠了一遍,绥绥也跟着他到处瞅,只见树下隐约团团的影子,料想是他的侍卫藏在暗处,可以保障他们的隐蔽。 他再回头打量她,已经完全换了副样子,眼光凝起来,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听说了什么。” 绥绥慢慢地说:“哪里还要听说什么,殿下也太把我当成个傻子了。那天晚上看你的反应,分明提前就知道了什么。既然参与了,就一定有个缘故。是曹王,是不是?那个找不见的幕宾,其实是真的,是你设下局来,除掉曹王……” 过了一会儿,李重骏淡淡道:“你回去吧。” 他松开手,绥绥反而抓住了他的袖角,咬紧了牙道:“你!……你怎么可以……” 李重骏忽然笑了一声。他并不辩驳,撑在宫墙上挑眉看着她,低声道:“怎么可以什么?怎么可以陷害自己的弟弟?你又不曾见过曹王,管他做什么?” 绥绥看着他的笑意,只觉得心冷:“你们兄弟相争,当然与我无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惹得皇帝大怒,连累了那么多宫人……都死了,他们都是人啊!他们犯了什么罪!” 李重骏淡淡说:“是皇帝杀了他们。” “可那是你挑起来的——” 他收敛了神色,忽然打断她:“绥绥,皇宫里的人,他们都是皇帝的人。这世上离皇帝最近的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孩子,而是神武卫,是金吾卫,是赵将军,那是御座前最固若金汤的防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帝王,除非撕开一个口子,让他们自打自杀,否则……” 他怔怔地,没有说下去,只是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绥绥,他们必须死。” 绥绥阵阵眩晕:“那曹王——” 他看向别处:“至于曹王,顺手而已。” 顺手而已。 绥绥微微发颤,睁圆了眼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李重骏皱眉微笑:“绥绥,别这么看我成不成?我这太子之位怎么来的,你还不知道吗。”他自嘲,“当年六皇子死在朱雀门前,我才得以受封储君,有一天我没有用处了,自会有人来让我重蹈六皇子的覆辙。那晚那么多皇子,为什么皇帝偏偏降权与曹王?” “他早晚有一天会与我们为敌。” 李重骏仰唇,散漫地说:“到时候,皇帝不仅会杀了我,还会杀掉东宫里那些近侍、幕宾,高骋,阿成,啊——还有你的贺拔。” 绥绥怔了怔,气得捶他,李重骏却笑起来,拉住她揽进怀里:“他们也要被屠戮殆尽,你就不在意了?更要紧的是——我的绥绥怎么办?我死了,谁还能护着你?嗯?” 他们在这里秘密地交谈,离得这样近,简直像鸳鸯交颈。他语气温柔极了。 绥绥却觉得怅然若失。 不知为何,绥绥已经不再去纠结李重骏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了。连日发生轰轰烈烈的变故,让她发觉自己的爱恨是这样微不足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只因为天家父子的一场争斗,成千上万平凡的人死去了,痛苦地死去了,而她呢,同样平凡得犹如沧海一粟,却因得太子的庇护,得以安然度日。 李重骏一手缔造了这场惨剧,可绥绥亲眼看着他淌过血河,踏过尸山,看着他被一步一步,逼到了现在的境地。 不战,即死。 不仅是他,还有身后无数仰靠他的人, 他是个狠毒的人,谁都可以恨他。 唯独她没有资格。 绥绥为自己找到许多的理由,因为这个,因为那个,但她知道最终的缘由不过是她爱他。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爱他呢。 李重骏的吻落在她脸上,她才知道自己哭了,绥绥想躲避他的吻,却被他死死抓住了下颏,慢慢吻掉了她的眼泪。 绥绥抽噎着,忽然说:“我可以……做些什么吗,留在这地方……我要疯掉了。” 李重骏顿了一顿,只是轻轻咬住她的唇:“什么都不要管,照顾好你自己。” 低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想我。” 绥绥倒是很好了贯彻了李重骏的指令。 从那以后,她每天就剩下发呆,每当日光穿过明义殿的花窗照到她的身上,她的脑子里就会冒出许多荒唐的念头。有一些太过荒唐了,以至于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如果不小心说走了嘴,一定会被宫人汇报给皇帝,然后也把她大卸八块。 也许贤妃就是看她太闲了,才会带她去给皇帝侍疾。
第七十七章 冒认 自从中元宫变之后,皇帝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虽不曾辍朝一日,但所有人都看出皇帝消瘦了,精神也有些不济,连日常的一些奏章都要贤妃代为处理。 大多都是宗亲呈上来的问安奏章,无聊得很,可是皇帝为显得仁慈,还是要给批复。 绥绥觉得,贤妃带她去侍疾,有点争宠的意思。毕竟贤妃要给皇帝处理奏章,就不能端茶递水了,若要是其他嫔妃来呢,没准会趁机夺去皇帝的注意。 而绥绥是李重骏的侍妾。 算是皇帝的儿媳妇,比较安全。 可那老狐狸,是他害死了翠翘一家,让李重骏成了那个样子,绥绥恨不能杀了他。 她只好对贤妃进言说:“奴婢是罪女,陛下更是厌恶我,奴婢去服侍,陛下会更不痛快吧……” 贤妃却还是把她带去了长生殿。 皇帝正倚在南窗下一张矮榻上合目歇息,她们跪下行礼,他只淡淡嗯了一声。 绿袍宫女端来一盏药盅。 贤妃给绥绥使了个眼色,绥绥忙上前接了过来,皇帝睁眼看见绥绥,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 贤妃在一旁的小案上批阅奏章,时不时要请皇帝的示下,他们就在那里不疾不徐地交谈。 至于绥绥呢,皇帝就把她当成个寻常的宫人,根本不和她说话,绥绥除了端茶递水,就像个木头桩子站在旁边,起初她紧张得了不得,到后来却开始钻研怎么站着才不至于腿麻。 从此,贤妃每隔几日就会带她到长生殿来。 有几次,她还碰上了李重骏。 第一次遇到李重骏的时候,他只是有点儿惊讶,可后来,李重骏的神色却冷淡了很多。 宫变之后,皇帝和太子的关系显然微妙了许多。他来问安,皇帝几乎不会和他说什么,每次都是让他平身,然后说“好了,来人送太子回东宫去吧。” 李重骏也只会应声是。 父子两个的语气都很平淡,可李重骏转过身来,绥绥分明看到他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她知道,他在生气。 可他在生气什么? 直到那一天,日头落山的时候,绥绥像往常那样随贤妃向皇帝请退。 皇帝打发了贤妃,却留下了她。 绥绥跪在冰冷的地上,悄悄抬头看,赤金的夕阳照进来,纱帐朦胧,皇帝披着宽袍大袖的青纱道袍,像一层又一层的大雾罩着远山。 “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抬了抬手,便有个小黄门走上前,为绥绥递来一只盖着绸布的木盘。这样的架势,绥绥只在李重骏被关起来的时候见到过,战战兢兢揭开,只见下面是一柄剑。 她猛地抬头:“陛下要赐我死吗?” 皇帝未置可否:“这把剑你可认得吗。” 绥绥忐忑捧起来,这剑很轻,不像是用作兵器的剑,倒像是戏台上用的假剑。翻来覆去好好看了一遍,才在剑柄上看到镌刻的两个小字,忽然血都凉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奴婢不曾见过这把剑,却……却见过剑柄上的两个字。” 皇帝闲闲唔了声:“哪两个字?” 绥绥摇了摇头:“奴婢不认得。”皇帝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咬了咬牙,索性说了出来,“奴婢有一块随身的玉佩,背面就刻着这两个字。奴婢不识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皇帝又问:“那玉佩现在何处?” 绥绥皱了皱眉——难道不是被他拿去了吗?她只好实话实说:“奴婢一直戴在脖子上的,进宫之后,却找不见了……” “你又是从何处得来它的?” 绥绥怔了怔,她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图,鬼使神差般地说:“回陛下……奴婢不知道。自从记事起,奴婢就戴着它,是块破了的玉,没人要,也就没被搜刮了去。也许是爷娘把奴婢卖掉之前,给我系上……当个念想的。” 皇帝道:“既如此,就没想过认出这两个字,拿这块玉佩去寻亲么。” 绥绥屏住了呼吸,慢吞吞道:“奴婢是被梨园戏班卖去的,倒了几次手,人牙子四海游走,单凭块破了的玉佩,寻亲谈何容易。再说……爷娘卖了我,我就是寻回去,也没意思……” 皇帝果然认出了那块玉,有个设想过无数遍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绥绥奋力抓住它,牢牢抓住了—— 翠翘不在了,但她的身份也许可以保护她。 “那块玉料只有淮南的一座山上才有。”皇帝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生得倒一点儿也不像江南人。” 绥绥心里颤抖,可越是这样,她越装得理直气壮,她眨眨眼睛,莫名其妙般道:“奴婢虽然没去过江南……可江南人总不见得长一个样子吧!就算这块玉是淮南的,我爷娘又不一定是淮南人,就算爷娘是淮南人,我也不非得就像他们,儿女就一定要沿用爷娘的鼻子眼睛么……太子殿下和陛下也不像呀——” 她说溜了嘴,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皇帝却笑了笑。 他说:“太子是朕所有儿子里,最像朕的。” 绥绥有点茫然,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是。” 那天,绥绥是抱着剑回到明义殿的。 皇帝让她把这柄剑带回去给贤妃看。 其实绥绥已经猜出来,这柄剑肯定和淮南王妃有关,却没想到贤妃见到那柄剑,竟然红了眼睛。 贤妃微笑,看得出是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好多年……好多年没见到它了。是皇帝给你的?” 绥绥点点头。 贤妃笑了笑,忽然问她:“会跳剑舞么?” 绥绥不会跳剑舞,但她会舞剑,于是又点了点头。贤妃竟让宫人不知哪里寻来了一把木剑,要绥绥现在就跳一段给她。绥绥也不知贤妃这是要干什么,也只好照做。 她好久没练功了,不过小戏子都是童子功,绥绥握着那把剑抖抖手腕,转了两圈,很快寻回了感觉,身轻如燕地在前廊上旋起来,婆娑逶迤,前翻后翻,剑花挽得飒沓,真是一点儿也没退步,绥绥自己都得意极了。 贤妃看完了,却摇头道:“差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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