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道:“当年的情境,何其凶险。” 尤安道:“所以长公主和二公主都亲近李娘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人之常情,闺阁少女,甫一出嫁,便遭遇了两桩惨烈的女子难产之事,难怪她会喝药。” 天启帝怔怔地出了会神,突然道:“那样的女子,后来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呢?” 尤安没说话。 天启帝道:“尤安,朕当初换了李氏的药,是不是根本就错了?” 尤安道:“若皇上不换药,李娘娘诞下嫡长子,便是外戚干政,社稷不宁,李老将军年纪大了,李小将军又跋扈,李娘娘素来亲近母家,皇上您一向是知道的。” “也是,”天启帝叹了口气,“朕舍了一个皇后,避开了外戚乱政,却不知要避开赵钱之患,又得舍去些什么,朕一直想着斩断祸根,甚至连贤妃那样的,朕都容下了,只是焕儿——唉,只盼焕儿不要令我失望。”
第153章 辛婉仪番外一 我是辛婉仪。 我出生于河东郡遥水县,家中除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我九岁那年,遥水县大旱,村中百亩良田,颗粒无收。 我们家原本还算殷实,然而遭此天灾,朝廷的赈灾粮食又迟迟未到,我们村长便做主,将村中所有养不起的女孩儿卖给外地一商人。 商人将女孩们运到其他各郡县,分散卖给不同的人,我和长姐因面容还算清秀,被卖给了京城的红妈妈。 以上这些,都是长姐告诉我的。 我完全不记得九岁前的事情,据长姐说,这是因为我离家那年,饥饿加奔波,生了一场病,烧坏了脑子。 长姐比我大四岁,经红妈妈调教半年后,便可以做雏妓接客,我年龄尚小,便做丫鬟,给客人端茶倒水,顺便伺候我姐姐。 红妈妈总说,我和我姐姐一样生的漂亮,只是皮肤太黑,只要我少晒些太阳,把皮肤养的白净点,很快便也能接客了。 我内心是希望我能早些接客的,我姐姐一个人接客的钱,要养活我们两个人,实在是辛苦,我好几次看见姐姐在客人走后,躲在房间里哭。 我想早点为姐姐分担。 可是我姐姐在听了我的话后,破口大骂我“不要脸”。 我很难过。 我姐姐骂完我,便罚我去院子里站着。姐姐向来如此,只要不高兴,便会在日头最毒的时候,让我在大太阳底下罚站。 其他姐姐们路过时总会看到我,我感觉很难为情,可她们却说我姐姐这是在对我好。 我知道平日里姐姐对我很好,可是这样在大日头底下罚站,哪怕我中暑晕过去都不心软,也算是对我好吗? 我长到十二岁那年,个子渐渐地高了,却依然是黑瘦黑瘦的,面相又愁苦,红妈妈说我生了一副丧门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讨男人们的喜欢。 我给客人们倒茶时,客人们也总说我生的丧气,像个倒霉鬼。 我不讨男人的喜欢,自然就接不了客了。 红妈妈说我跟我姐姐长得很像,只是我太黑了,一定是太贪玩,才晒得这黑不溜秋的模样,她让我捂上一个月试试,要是捂不白,就只能另寻出路了。 于是我被禁止下楼一个月。 即便我不能下楼,姐姐也坚持要让我在窗边晒太阳,早上太阳升起,我就要站在窗边,一直站到天上挂月亮,我站久了,又饿又累,吃的多,姐姐宁可去厨房用自己的身子换馒头,也不肯让我歇一歇。 一个月过后,红妈妈看到我,长叹了一口气。 姐姐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知道,我这是要另寻出路了。 几个月后,姐姐在一个熟客那里打听到了我的出路。 皇家绣院招人。 客人们总是喜欢将姐姐的衣服撕开,红妈妈说,这是因为我姐姐的长相特别招那种客人。 姐姐的衣服撕裂后,往往是由我来补,因为缝补的痕迹太丑,我通常会在上面绣些好看的图案遮一遮。久而久之,我就练出了一手刺绣的功夫,偶尔有别的姐姐衣服被撕开,也是我来绣。 我很容易就通过考核,成为了皇家绣院的一名下等绣娘。 姐姐很高兴,红妈妈也挺高兴,她说让我在绣院好好学,指不定以后我能当个上等绣娘,嫁个好人家,生个大胖儿子,给我姐姐养老。 下等绣娘大多是跟我一样大的女孩子,我是其中最黑的一个,管事师傅也说我生了副丧气样,但我学的最认真,所以师傅还是挺喜欢我的。 初入绣院时日子并不好过,我十指常常被针扎的鲜血淋漓,眼睛也很难受,但只要想想姐姐,我就觉得我现在过的其实还不错,至少没有人会来撕我的衣服,也没有人把我身上弄得青青紫紫。 我在绣院几乎是足不出户,只有冬天下雪时,会跟其他绣娘们在院子里玩雪,慢慢地就变白了,师傅说,我从前必定是很贪玩,现在静下心待在屋里,自然就捂白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女孩子还跑出了绣院,到御花园柳荫道后那片空地上打雪仗,那是我此生最开心的一天。 虽然之后我们被师傅罚绣了好几副图。 十六岁那年,师傅派我去给二皇子量体裁衣,碰巧皇上在良妃的垂棠宫用晚膳,朦胧昏黄的烛光下,皇上衣服上的金龙在天熠熠发光——那是绣院最好的绣娘的手艺。 皇上看着我,笑道:“好一双玉手纤纤,好一位美人如兰。” 一切都像一场梦。 我爱皇上。 皇上他老了,鬓边有白发,脸上有皱纹,他不是什么俊俏少年郎,而我年方二八,正值青春年华。 但这并不会影响我对皇上的爱意。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温存后,皇上轻抚我的脸,他道:“你为何总是面含哀愁,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我很惶恐,我知道,男人总不会喜欢像我这样长得丧气的女人。 我道:“我生来便是这副面相,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皇上可是不喜欢我的样子?” 皇上笑了,他道:“美人眉目轻愁,恰如海棠微雨,风情万种,朕只是担忧你心情郁结。” 先前在红妈妈处,那些男人见了我,只会说我丧气,见了我姐姐,只会说她漂亮,我还从未听过这样夸人的语句,一时心旌神摇,羞红了脸。 皇上似乎很喜欢我这幅样子,他看着我,眼里像是含了一汪酒,把我看得有些醉了。 又是一番风月。 我几乎一夜未眠,趴在皇上身边,听着他的鼾声,第二天清晨,皇上要去上朝,我为他整理衣冠。我是绣娘,对这种跟衣裳有关的事情很擅长。 我微蹲下身,为皇上系好腰带后,抬头望向皇上,皇上也正垂眼看着我,他突然道:“绣娘辛氏,柔婉谦顺,封为美人,暂居宜春院。” 宜春院是秀女们的居所,我知道,皇上这是要让我先学规矩。 皇上走后,我作为新人,被安排去觐见皇后,一众嫔妃也正向皇后请安,良妃坐在皇后下方,对面是贤妃。 昨儿皇上是在良妃处看中我的,我有些心虚,低着头不敢看良妃,良妃冷笑道:“举手投足一股小家子气,出身低便罢了,行事也低贱。” 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客人们将滚烫的茶水泼向我,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贱丫头?生的一副丧门星的模样,快滚!” 我当晚再次被点去金龙宫侍寝,就在皇上的床榻边哭了一场。 皇上安慰了我许久,他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将我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抱,我也曾见过客人们抱着我姐姐的场景,但皇上的怀抱,似乎比他们的舒服多了。 第二天,皇上训斥了良妃,同时宜春院的女官也训斥了我,她说皇上日理万机,后宫之事,当由皇后处理,不得轻易烦扰皇上。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昨夜的行为是在恃宠生娇,可皇上丝毫没有怪罪于我。 我想,皇上也是爱我的。 我想起皇上封我时说的话,柔婉谦顺,原来皇上喜欢柔婉谦顺的女子,那么我要努力往这个方向发展,讨得皇上开心,方不负皇上对我的宠爱。 这也是宜春院女官说的,后宫嫔妃的任务,一要开枝散叶,二要愉悦圣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学好规矩后,便从宜春院搬去了霖泉宫的琳隐殿,皇上宠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宫人们说,几个月前入宫的户部尚书冯安之女,才刚及笄的年纪,被皇上封了个仪嫔,丢在青藻宫,竟是一次也没有侍寝过,皇上连着几日召我去金龙宫,我在皇上心里一定是极有分量的。 那位仪嫔我也见过,其实她生的挺好看,皮肤白皙,性子活泼随和,整日里笑盈盈的,皇上不召幸她,却如此宠爱我,是不是因为皇上喜欢看起来哀愁幽怨的女子? 在做哀愁美人方面,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谁让我天生就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算红妈妈和客人们都说我生的丧气,但只要皇上喜欢,我如今又不需要讨好红妈妈。 因此我便努力地让自己变成一个柔弱哀愁的女子。 想到红妈妈和客人们,我便忍不住想起我姐姐,也不知姐姐在宫外过得怎么样? 我年岁渐长,已经知道了我姐姐做的是真正低贱的行当,哪怕我姐姐是被迫流落风尘,一样会遭人歧视。 我位分低,在宫里也没什么势力,无法联系到姐姐,我也不敢托采办处的人去找,有一个风尘女子的姐姐,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等我再得宠一点,位分再高一点,或者生个孩子,让皇上足够喜欢我,也许我就能把姐姐的事情告诉皇上了。 生个孩子,这是我近期最大的心愿。
第154章 辛婉仪番外二 如今后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乃贤妃所生,今年八岁,我时常能见到他在御花园摇头晃脑地背书,二皇子今年才两岁,我上次在良妃宫内为他量体,白白嫩嫩,咿咿呀呀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按理来说,我正值青春年少,皇上也正当壮年,我应该很快就能怀上孩子,可不知为何,皇上宠了我一个多月,我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我有些心急,又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怀天家的孩子是大福气,普通人消受不起,这种事当随缘,万万急不得,越急越是容易求而不得,皇后娘娘早些年就是太着急,所以迟迟怀不上。 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放宽了心,某一日,皇上收到了弹劾李大将军和户部尚书冯安的奏折,奏折中提及了当年河东郡那场大旱。 四年前那位呈御状的平民瘦骨嶙峋的样子犹在眼前,皇上向我感慨了一番,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便道:“河东郡那场大灾实在惨重,妾身就是在大旱之初,从遥水县被人卖到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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