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鸿鹄之志,我不便置喙,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叹了口气,道:“洪水过后,必有瘟疫,若处理不好,灾民还可能发生暴乱,焕儿,此去凶险,务必当心。” 三皇子道:“陈娘娘,你放心吧,有沈将军在,张太医也会与我同去,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张太医?”我道,“哪个张太医?是小张太医,还是老张太医?” 张太医的儿子也进了太医院,子承父业,医术虽不如其父,但也还算高明。 三皇子道:“两个张太医都要去,张药侍也要去,父皇说,张药侍跟惯了张太医,且于药草辨别上不逊其父,便派了张药侍同去。” 张药侍是张太医的女儿,因为是女儿家,不便跟哥哥一样四处看诊,便常做些择药煎药的事,竟也练出了一手绝活儿。 我笑道:“老张太医的一儿一女都去了,若是出点什么事,张家便要绝后了,他想必会十分尽心。” 三皇子也微微一笑,眉眼弯弯,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是啊,张太医们这会儿恐怕就在熬夜翻医书呢。” 我们收拾好东西,阿柳便去给我准备洗澡水了,孔乐也去准备三皇子沐浴的物什,我道:“行了,都收拾完了,我走了,焕儿早些休息吧。” 我转身欲走,三皇子却突然叫住了我。 “陈娘娘。” “怎么了?” 我回头道。 三皇子猛扑过来,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着我,我躲闪不及,竟被他抱了个满怀,只是小时候,三皇子抬高了头也只到我腰间,如今却得微微低头,才能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 我虽然是他养母,但到底也才二十五岁,心里还当自己是个大姑娘,猛然被一个刚及冠不久的年轻男子抱住,不禁老脸一红。 唉,算了。 念在他明天要走的份上,抱就抱吧。 毕竟还是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就去的重灾地,心里害怕,冲母亲撒撒娇也正常。 三皇子抱了多久,我就浑身僵硬地任他抱了多久,最后三皇子松开手,道:“陈娘娘,你身上香香的。” 那可不,青藻宫外那些栀子花可不是白长的。 “陈娘娘,你很担心吗?。” 废话! 儿行千里母担忧哪…… 我转过头,冷漠道:“没有。” 三皇子道:“那你为什么一副随时要推开我的样子?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抬眼看他,道:“男女有别,从前你年纪小,如今你已经长大了,都是能娶妻的人了,怎么能像小时候那样抱我呢?念在你明天就要走,我就不推开,权当安慰安慰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小心日后养成了习惯,让王妃看笑话。” 三皇子挑眉道:“我管那影儿都没有的王妃笑不笑话?” 我道:“你还没娶妻,自然不懂夫妻情分的妙处,焕儿……” “嗯?” 我想了又想,还是道:“若是在河西郡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也可以带回京城来,且不论皇上意下如何,反正我是没意见的。” 我心里想的是,反正我也不介意儿媳妇的家世,皇上想来也不会介意皇子妾的家世,人说初恋最是难以忘怀,河西郡万分凶险中,又最能激起人的柔情,三皇子万一在河西郡开了窍,那必然是一发不可收拾,与其让他左右为难,不如我先表个态,免得他错失真情,遗憾终身。 我想得细致,三皇子却笑着凑上来,又拽住了我的胳膊,道:“陈娘娘和父皇都催着我娶妻,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想娶王妃呢,我觉得我跟陈娘娘和冯娘娘这样过着,就挺好的。” 我被他这幼稚的话逗笑了。 果真是没开窍。
第67章 河西郡之灾 “陈娘娘,你尽管安心地待在京城等我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将三皇子送离京城。 因皇上念在我与三皇子母子之情上,特许我出宫相送,我得以站在城门上,与长姐一同目送救灾的队伍离去。 长姐送别丈夫和外甥,我送别姐夫和儿子,我第一次与长姐如此悲欢相通。 沈辰与三皇子并列而行,都骑着高头大马,一人披银铠,一人着金甲,一人沉稳干练,一人年少意气风发。 直到救灾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我和长姐齐刷刷留下四行热泪。 救灾队伍离开后,皇上领文武百官祭祀祈福,诸女眷各回各家,我则与淑贵妃一同乘车回宫。 淑贵妃今年已四十有余,加之她生性要强,统领后宫时事事亲力亲为,力图胜过李氏,多年操劳下来,面容甚是沧桑,敷粉盛装也掩不住疲惫之态。 我方才站的远,瞧着淑贵妃还有几分风韵犹存,如今与她同乘马车,近距离看着,却仿佛比当初落难的李皇后还要苍老。 淑贵妃斜靠在软垫上,与我略说了几句礼节性的话,便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车厢晃动,淑贵妃微微皱眉,她的贴身宫女忙伸手为她按揉太阳穴,淑贵妃眉目舒展开来,眉间却仍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当年京城第一才女的风情,似已褪尽了。 何必呢? 我在心中暗自感叹着。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一个已死的人较劲。 当年李皇后母仪天下,抚育皇子公主,也不至于像她这样劳累。 待马车停下,宫女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眼,轻声唤道:“娘娘,到了。” 淑贵妃又微微皱起了眉,睫毛颤动几下,似大梦初醒般睁开眼,坐正身子,宫女为她整理衣冠。 我连忙下了马车,在马车旁恭候淑贵妃下车,过了一会儿,淑贵妃被扶着款款出来,又恢复了威严端庄的后宫之主的姿态。 “容嫔,你回去吧,本宫需与宫中女官议事。” “是。” 我回到青藻宫,见廊下摆了张摇椅,冯静仪正躺在摇椅上看话本,旁边一张小几,上面放着瓜子点心茶,小兰和顺子分别坐于左右两边的矮凳上扇风。 冯静仪比我大十岁,今年已经三十有五,瞧着却像是我的姐妹,而淑贵妃,明明比冯静仪也大不了几岁,光看脸的话,几乎可以充作我们俩的娘。 不过看看冯静仪的生活,吃饭睡觉看话本嗑瓜子听八卦…… 再看看淑贵妃的生活,管宫女管太监管女官管嬷嬷管嫔妃管皇子公主,顺便还要被皇上管着。 可能咸鱼总是比较易于保鲜存放吧。 我冲顺子扬了扬下巴,顺子立刻会意,召了几个小太监一起进撷芳殿,又搬了把摇椅出来,阿柳也自觉地进殿拿出话本和蒲扇。 我躺下来,翻到上次看的部分,想了想,道:“再切盘西瓜来。” “是……” 第二天,淑贵妃召集众嫔妃去馥芍宫开会。 冯静仪一边走,一边道:“不用说,现在河西郡灾情惨重,朝廷开销大增,淑贵妃肯定是让我们节衣缩食的。” 果然,淑贵妃减了我们衣食用物的份额,原先我们青藻宫每天能领七个西瓜,现在却只能领三个了。 “大家也别抱怨,连金龙宫每日都只有六个西瓜,皇上还做主拨了两个给皇长孙。” 贤妃抿嘴一笑。 良妃轻声一哼。 女官又念了冰块的数量,冰块的份额也减少了许多。 良妃道:“有些低位嫔妃住的宫殿特别热,若是减少了冰块的份额,她们恐怕会中暑。” 淑贵妃笑道:“良妃说的不错,按宫中的宫殿布局,一宫主位的屋子通常是方位最好的,本宫已秉明了皇上,各宫嫔妃如住处过热,可以搬去与主位嫔妃同住,或在本宫这儿登记,另外安排住处,待灾情过后,河西郡重建,再搬回去。” 这对我和冯静仪倒没什么大妨碍,我们原本就常常睡在一起,只是冰块这么少,我们用不了凉扇,就不能躺在廊下看书了。 淑贵妃继续道:“缩减后宫用度,既是我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诸位若过得不舒坦,心中不满,便多多为河西郡灾民祈福吧。” “是。” 我现在一听“祈福”两个字,就觉得手腕和眼睛泛起酸来,幸而这次皇上已经领着文武百官去过了城皇寺,不需要我这个“有福之人”了。 “这段时间,御花园不设清凉亭,不放冰块,夜间也不燃灯,大家还是少出门,免得中暑或摔伤,浪费药材,洪涝过后必有瘟疫,张太医一家子都去了河西郡救灾,其他太医的医术也略逊于张太医,若有人生病,恐怕要比从前多吃些苦头了。” “是。” “后宫用度缩减,诸事不便,大家心情不好,本宫能理解,但皇上这些日子也心烦意乱,若是有人成天拉着脸,触怒龙颜,本宫是不会开口求情的。” “是。” 淑贵妃又令女官念了各个位分的食物份例,虽算不上不见荤腥,但那点荤腥,只够喂饱一个人,却得供养着整个宫。 贤妃道:“诸位妹妹也不用不高兴,当年河东郡天灾,我们也都是这样过来的,那时候咱们大宁朝还没这么繁盛,吃喝用度比现在还差呢,大家想重新过上好日子,就祈祷河西郡早渡难关,风调雨顺吧。” 淑贵妃道:“本宫统领后宫,理当做个表率,自今日起,本宫不再午睡,每晚戌时熄灯安寝,馥芍宫夜间只留一盏长明灯,本宫希望其他各宫也能亥时熄灯。” 这就…… 我和冯静仪对视一眼。 以后不能再熬夜看话本了。 “是,娘娘贤德,妾身定不辜负娘娘的期望。” 又一番言语,无非就是些又要人笑,又不给吃好的话,我和冯静仪听得都快打哈欠了,连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保持清醒。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冯静仪再没出过门。 这个门,不是指青藻宫大门,而是指撷芳殿殿门。 倒不是我们懒,实在是外面太热,冰块又少,我一碰日头,就感觉自己快要晒化了。 因太过无聊,加上担心三皇子和沈辰,我还开始给河西郡祈福了,慢慢悠悠地抄完几卷佛经,又有冯静仪在一旁指手画脚,我的字都进步了不少。 之后我听说,我长姐因担忧沈辰,每天都要在佛堂待一个多时辰。 除此之外,她还捐出了许多金银,在郊外设立收容所,搭建粥棚,救济逃到京城的灾民,并鼓励灾民做脚夫向河西郡运送物资。 众人皆赞她大义,京城贵族无人不效仿其做法。 我看着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抄出来的那点佛经,顿感羞耻。 我长姐都实打实地出钱出力了,我还停留在不添乱的地步,这境界差得着实有点远。 不得不说,我长姐真是一个称职的将军夫人,相比之下,我这个天降的养母,可能还是对三皇子感情不够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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