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着嘴唇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糕点收起来,擦干净了手慢慢解开了衣裳。 昨天晚上包扎好的厚厚的白布再次被血浸透了,几乎黏成了一坨,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没那个耐心小心翼翼的处理,干脆将帕子取出来塞进了嘴里,然后伸手狠狠一拽…… “唔……” 额头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顺着脸颊一滴滴往地上淌,随着汗水一起淌下来的,还有他嘴角的血迹,哪怕咬着帕子,也只是拦下了他的闷哼,并没能阻止他情不自禁下的自残。 染血的细布被丢在一旁,贺烬仰躺在石阶上喘着粗气,一时间有些提不起力气来,可秋日的夜毕竟已经凉了,他又是躺在石阶上,不多时身体便有些发冷。 他咬着牙爬起来,夜色模糊,他看不清楚自己的伤口的样子,只知道肯定是血肉模糊。 虽然想着阮小梨大约挺喜欢瞧见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不该瞒着她,可这伤着实有些恶心……还是再说吧。 他打开药瓶子,抬手将药粉抖落下来,虽然知道这是药,可药粉落下来的时候,却像极了酷刑,贺烬又出了一身的汗,咬着牙才将伤口草草包扎起来。 有人提着灯笼由远及近,瞧见门口坐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顿时警惕起来:“谁?!” “……我。” 贺烬叹了口气,抬手将细布打了个结,这才将衣裳披在身上,看着那影子由远及近。 云水将灯笼举高,借着里头不甚明亮的光看见了贺烬脚下那一团被染红的细布,连忙加快脚步凑了过来:“爷,你这是……她连药都不给你上了?” 贺烬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我没让她看。” 云水跟着在他脚边坐下来:“爷,奴才不明白,她既然这么没良心……” 贺烬踢了他一脚,云水噎了一下,见贺烬脸色铁青,只好改了口:“阿阮姑娘既然这么恨咱们,不如告诉她真相,说不定她就不用这么折腾了。” 贺烬的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粗暴的处理而不受控制的打颤,思维却很清晰:“那天我去春风楼的时候,就想告诉她……” 他蓦地想起那天阮小梨横在他脖子上的匕首,不由抬手摸了摸颈侧,阮小梨真的是恨他恨得要死,让他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怕说了,阮小梨心里给自己的恨,她就会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去,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再说了—— “当初是我对不起她,那么作践她……眼下这都是活该,没什么好抱怨的。” 云水顿时被噎了个够呛,可想起过去的事,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 贺烬瞥他一眼:“叹什么气?睡你的觉去吧。” 他说着话,伸手一撑着地面试图借力站起来,虽然的确站起来了,身体却猛地一晃,云水连忙扶住他:“爷?” 贺烬甩了甩头,被刚才头晕目眩的感觉惊得指尖冰凉:“……没事,应该是坐得太久了……” 云水显然没那么好敷衍:“爷,这么下去不行,你现在伤的这么厉害,那群王八蛋下手的时候又一直对着你的伤……这每天流那么多血……” 贺烬扶着柱子自己站稳了些:“那就饭菜上多用些心,开些药来给我喝也成……” “爷……” “够了。”贺烬打断了云水有些急切的语气,他不是非要逞强,只是守城门这差事,如长公主所说,的确已经有些丢贺家的人了,若是还做不好,短短几天就要去和皇上求饶……只怕整个凉京城都要指着贺家,骂他们养出了一个废物。 “我有分寸,撑到秋围那日就好了……不必这么看着我,明天他们再来,我下手重一些,让他们爬不起来再来找我麻烦。” 云水知道他这是打定了注意,任凭旁人再怎么劝都不会有用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您快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又要天不亮就起。” 贺烬却忽然压低声音提起了正经事:“东西都放好了?” “奴才办事您放心,放得好好的,她一定看得见……爷,奴才心里还是有些慌,以往还好说,现在暗地里又出了个人对付咱们,陈敬如那怂包,八年了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忽然冒出来,你要说他没靠山,谁能信?指不定是和谁搭上线了要对付咱们呢。” 贺烬自然猜得到,在陈敬如露面的第一天,他就让寒江去查了,只是目前还没有线索。 可其实不查,他心里也隐约有了人选,只是没有证据之前,一切假设都只是假设,他连说出口都不会。 云水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皇上太狠心,爷你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些事,皇上他不可能没听说吧?却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也太狠了,外头都说皇上多疼你,现在可看出来了,什么也不是,为了一桩婚事,还真是往死里折腾……”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地一顿,随即语调猛地低沉下去,眼睛也不自觉瞪大了:“爷,这陈敬如该不会是皇上派来的吧?就是为了逼你松口。” 贺烬拍了拍云水后脑勺一巴掌:“皇上的事能随便说吗?再胡说,就该掌嘴了。” 云水讪讪一笑,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不是也没旁人吗?可是爷,奴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万一真是……” 他指了指天空,贺烬却没开口,比起皇帝指使陈敬如来逼迫他,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有人趁他受罚的机会,想挑起他对皇帝的不满,好趁机拉拢他,将贺家收归麾下。 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在大昌其实没有几个,最有可能的……
第302章 一国储君 西城门处的茶楼名为涤烦,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直到最近当朝忠勇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贺烬被贬到这里做了守城卫,生意才因为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陡然好起来。 可即便眼下这里人来人往,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茶楼深处有间旁人看不见的屋子,眼下便有两人坐在这屋子里头,透过暗窗看外头的热闹。 “唉,这姜国人又来了……给孤捶捶腰。” 张琅连忙拉了张凳子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好给他锤腰,可动作温柔,话却有些不中听:“殿下,您在这里趴了一天了,起来走动走动,腰就不疼了。” 太子斜了他一眼:“你在教孤做事?” 张琅叹了口气,闭上嘴没再说话,太子却抬手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孤在问你话。” 张琅有些无奈:“殿下说什么都对。” 太子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敷衍孤?怎么?嫌孤这副身体不争气,耽误你寻明主了?” 张琅一惊,连忙跪在了地上:“张琅这辈子,只认殿下一人为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绝不会另投他人门下。” 太子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又趴回了桌子上:“起来,继续。” 张琅被他无端端吓唬一通也不生气,仍旧好脾气的凑了过去,力道适中的给他捶腰,太子舒服的吐了口气,本就阴柔的一张脸,因为眼下的放松而越发柔和,冷不丁一瞧,竟颇为娇艳。 张琅目光迅速从他脸上扫过,然后透过暗窗看向外头:“殿下,你说贺侯会上当吗?” “才怪,这点小把戏要是能把他困住,孤何必死逮着他不放……只是可惜了,孤把他当治世能臣,他将孤看成豺狼虎豹,蠢啊,蠢……” 张琅有些不明白,既然明知道事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 太子回头瞥了他一眼:“不明白?” 张琅诚实的点头,太子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两人脸贴着脸看外头:“你瞧瞧陈敬如那张脸……” 张琅眯起眼睛环顾了一圈:“殿下,陈敬如今天没来。” “……孤说他来了。” “……殿下说的对,是属下刚才看漏了。” 太子哼了一声,仍旧将下巴搁在窗台上看外头的人:“孤瞧见他那张脸就想吐……特别想弄死他。” 张琅握紧了手里的刀:“殿下怎么不早说?属下现在就去砍死他,然后嫁祸到贺烬头上。” 他转身要走,太子随手一勾就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拽了回来:“要什么嫁祸?贺烬迟早会忍不住的,不着急。” 张琅将心里的杀意强压了下去,看着太子面露不解:“既然殿下看他不顺眼,何必还要接受他的投诚?” 太子揉了揉被窗台硌疼的下巴,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物尽其用啊……你不能因为他是禽兽,就觉得他毫无用处,现在看来不是挺好用的吗?” 他隔空点了点贺烬:“用他挑拨一下贺烬和父皇的关系,再借贺烬的手杀了他,借此还能逼的父皇再罚一罚贺烬,趁机再挑拨一下两人的关系,一举多得,省多少心?” 张琅连忙夸赞:“殿下真是睿智。”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太子连忙再次将头靠在暗窗上往外头看,就见贺烬被那个叫兀达的姜国人一拳打在胸口上,整个人都到飞出去砸在了城墙上,然后半晌没能爬起来。 “你猜他能撑多久?” 张琅也凑了过来,见贺烬嘴角都是血,不由摇头:“应该用不了多久吧,殿下让姜国人这么车轮战的消耗,铁人也扛不住。” 他扭头看着太子,本想得到他的附和,可还没等来对方开口,先看见了他白皙的半张脸都被暗窗硌得发红,连忙将手垫在他下巴底下:“殿下小心些……您放纵姜国人胡闹,已经引起朝野不满,这次和谈恐怕不会顺利。” “一定会成功的。” 太子笑了两声:“父皇那脾气,孤还能不清楚?他又不缺公主,拿两个女人,换两年和平,他肯定觉得很合算,以后打起来的时候,再昭告天下,说自己大义为先,为了大昌的百姓,将女儿的命都赔上了……” 张琅一噎,虽然皇帝有八成的可能会这么做,可这话被太子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大逆不道。 但这里也没有旁人,他便抿了抿嘴角,当作没听见,和能迅速的转移了话题:“眼下姜国根基不稳,可若是借着和亲的两年,稳住了内政,真的成了气候……” 张琅看着太子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太子笑起来,却凉沁沁的,笑意完全不达眼底:“怎么,觉得孤为了一己私利,养虎为患,连国家大义都不管了是吗?” 张琅连忙跪下:“属下绝无此意,只是这三十二部族本就嚣张凶悍,眼下又在殿下指挥下成了姜国,以后恐怕会成为大昌的劲敌。” “不好吗?” 太子侧头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嘲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三十二部族被灭,下一个就轮到大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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