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上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俶地点亮,贴近床榻查看起来。 薄薄的一层灰,显然有人挣扎过的痕迹,支柱上挂着被割断的绳索,她拿在指尖细看,不禁哑然。 切口粗糙,无半点利落可言,若是前来劫走周厨子的他人,怎会连绳子都割得这般费力。 除此之外,便是榻边几处凹陷的刮痕,像极了刀剑所创,看起来比割绳子的手段不知高超多少。 这到底怎么回事? 泠琅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忽得,她眼角瞥见一样事物。 在木板之间的夹缝处,有一根小小的线状物。 她抿着唇,轻轻捻起那根东西,它质地柔软,短短一截,在昏黄幽微的光照下,呈现出朱红色泽。 似乎是什么穗之类的装饰,脱落了一点在此处。 泠琅握着这段线,想到了一个人。 来的第一天,傅彬手中折扇上是坠了一个穗的,可是今天在雾里道上见面时,那个穗不见了。 但比起这个,有另一件事更让她在意,这个证据显而易见,难道江琮没发觉? 她于黑暗中缓缓回头,发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31章 清明针 夜深, 风冷。 被人遗忘的屋室之内,只有灰尘在静静漂浮,少女缓慢回首, 看见仍旧洞开着的屋门外一轮缺月。 月亮而冷, 走廊空无一人。 一丝风悄然扑进,手中微弱火光闪烁,紧接着无声而灭, 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泠琅不动声色,右手抬起,触碰到肩上刀柄。 鲛皮温实,铜钉冰凉, 拿握过千万次的柄此刻温顺附在她掌心,即使隔着一层覆伤纱布,仍能感受到其熟悉的熨帖。 现在还使得动刀么? 可以忍受。 这不是玩笑话, 更同逞强二字毫无关联。不过掌心一道剑伤, 就算再深半寸, 血再多流一天, 这句话同样成立。 只要还能站起, 便可以忍受。 砰砰,砰砰,是心脏在鼓动着血液的声音,泠琅喉头缩紧, 她听见它在催促, 催促用一记漂亮的刀锋,来了结此刻不安。 感官已经放至最敏锐, 窗外隐隐传来的水声都化作雷霆巨响, 淡淡潮气仿佛能熏呛住鼻腔。 泠琅紧盯着门洞, 她嗅到了除了水潮与灰尘之外的另一种气息。 酸而涩,像极了沾了血的金属,代表着杀伐与危险。 寂静到极处,也喧哗到极处。终于,泠琅听见某点声响,比雨滴贴在窗棂蜿蜒而下更轻。 她瞳孔骤然紧缩。 随着这丝声,门外闪过一点亮,如夏夜微弱扑闪的流萤般不可查。 叮的一声,是金属与金属的撞击。 刀面如明镜,映出门外残月,云水刀终于出鞘,它刚刚挡下了从暗处激射而来的一根细针。 针跌落在地,尾端淬了幽蓝色泽。 下一瞬,少女提气跃起,刀风于空中席卷疾掠,幽暗夜色中宛如下了一场星雨,幽蓝或深紫,纷纷坠落四散。 腰身腾挪,回转之间,高高束起的马尾扫拂过她已然狂热的双眼。 是清明十二针! 泠琅来不及细想为何会在此地与这种武器相逢,她如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可是暗器之首,这般机遇可谓难求。 落地,转身,双手持刀,真气澎湃注入,一记卷狂潮呼啸而来! 刀风汹涌澎湃,如同风暴之中翻滚不休的怒涛,有着席卷万物,吞噬一切的力量。在大海数丈涛波之前,世间万物只能像蜉蝣般转瞬即逝,唯有被摧毁淹没的命运。 叮叮咚咚,仿佛细雨打击青檐的脆响。悦耳的表象下,是数十枚寒意迫人的凶器被生生格挡击落。 清明十二针,传说此物被创造之时,那年清明节过后连着下了十二天的雨。一天比一天连绵,一天比一天湿寒,好似春天逡巡徘徊,迟迟不肯来。 此针如春雨一般缠绵细致,无孔不入,好像永无止境。针尖淬的毒名唤三月,中针者在半个时辰内便会浑身阴寒,失温而亡,即使在暮春三月,也像冻毙于寒雪天。 举刀,全身真气缓缓聚于右手,衣袖下的手臂紧绷出漂亮至极的曲线。 清明阵,一件充满着诗情画意、绵绵韵致的杀器,却匹配着与之毫不相符的阴狠手段。天底下—— 少女疾冲上前,云水刀挥出,向着门狠狠斩去! 还有比战胜它这更美妙的事吗? 月色寒凉,暗夜静寂,无人的长廊之中,突兀地滴落一丝血。 杜春转身便逃。 来不及表露惊愕,更无任何缠斗对抗的必要,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如果她第一时间选择用外物来遮挡,那椅子上埋藏的毒针会划破她脖颈;如果她矮身避过最初那一针,那会被更刁钻诡谲的另一针刺中。 如果她一直防守,用寻常人单挑暗器的手段来对付他,那先倒下的一定是她自己,因为清明针十二针如无尽寒雨,永远没有断绝穷尽的时候。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从她踏入那间布下了重重陷阱的屋室开始,事情就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漫天细密的杀机换不来她一次退却躲避,反而持着刀,硬迎着针雨,生生斩断了他藏身的横梁! 他明明看见她手掌上缠绕的绷带还带着血,这样的伤势下,无论如何也不该选择残烈突进的招数,但她偏偏就这么做了。 如果这不算疯子,天底下谁还能算?他以暗器见长,擅杀人于无形,绝不会和这种人照面。 风在耳边呼啸,杜春咬牙,在廊道中飞掠而过,满口的血腥味让他心惊胆战。 毫无疑问,他中了那摧枯拉朽的一击,这很令人不好受,他虽仍在尽力奔跑,但行动已经远远没有平时那么灵活。 而后脑隐约能感受的风声表明,她并不打算放过他。 两道身影依次闪过长廊,一侧是紧闭着的厢房,一侧是通了窗的青墙。 缠绕着布带的右手……他想起另一个白日里看着娇滴滴的小娘子,世上竟有如此善于伪装之人? 追与逃,都是无声而迅疾,出口已经近在眼前,杜春望见婆娑树影,仿佛看见幽穴尽头的天光—— 一个身影却立在那片树影中间。 颀长瘦削,墨色勾勒出流畅身形,他手上有一把更流畅的剑,剑尖正有血滴落。 杜春绝望地停下脚步,他已经感觉到身后穷追不舍的疯子,此时高举着那把刀,往他后颈砍来。 而他毫无办法。 泠琅偏过头去看躺在旁边的另外一人,那人一动不动,身上有几个窟窿,正在往外浸润出鲜血。 她问江琮:“你把他杀了?” 江琮却看着倒在地上的杜春:“差不多。” “他们以为引开你,再偷袭我,便能有机可乘,”泠琅笑了声,“天真。” 江琮柔声道:“夫人辛苦,手上的伤可有碍?” “无碍,只要把这个——”泠琅指着杜春腰上别的一块牛皮,“把这个给我,还能好得更快些。” 江琮捡起那块牛皮,翻过来,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细针。 他认出来:“清明十二针。” 泠琅点点头:“这玩意儿果然有意思。” 江琮握着那卷针,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没有开口。 泠琅微笑道:“人捉住了,接下来是严刑逼供那一套?” 江琮颔首:“看来这个夜晚还很长。” 泠琅贴心地说:“我就说你这个分舵主混得很惨——人要亲自抓也就罢了,还得自己审。” 江琮轻叹:“这年头,舵主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泠琅踢了踢已经半死的黑衣人:“这个人快没气儿了,怎么处理。” “劳烦夫人把他送到此前那个房间。” “你想让他被人发现?” “既然他不是我们的人,被发现又有何不可?”江琮柔声道,“若是惊动了二殿下就再好不过,让她帮我们把对方找出来。” 泠琅赞许道:“歹毒。” 江琮温柔道:“承让。” 他顿了顿,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杜春,指着旁边一间无人居室,说:“至于他,我在这里面好生问问,夫人那边处理好便过来罢。” 泠琅嗯了一声,心中却想,就算他不说,她也定要看一看的。说好了共上一艘贼船,可不能再任由他瞒骗了。 月已经高悬,此时大概是二更,泠琅弯下腰,将已经濒死的杀手扛在背上。此地灰尘密布,拖着走容易留下痕迹。 她掂了掂,确认稳妥后,才提起气,转身往回走去。 江琮目送那道背影消失,没费什么力气,便将杜春拖到了另一边的空屋之中。 动作不算细致,可称粗鲁随意,进门的时候,对方的头砰一声磕到门框,沉闷地响。 月色惨淡地照进来,江琮垂着眼,注视软瘫在地上的男子。 “不疼么?”他温声问,“要装到几时?” 没有回应。 江琮不再废话,刺啦一声,剑锋轻巧一划,杜春右手尾指应声而落。 在对方骤然张开嘴的一瞬间,江琮弯下腰,将一粒丹药迅速塞入他口中。 “白丸,无解,”他声音极轻,“若是不想受这份苦楚,乖乖回答,我能很快帮你结果性命。” 不理会那道骤然怨毒的视线,他继续道:“圣上今日为何来?” 地上那人猛然啐了一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 话音未落,右手剩下的四指齐根掉落,白丸麻痹了神经,但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仍叫人心惊。 “时间有限,我不想听这些,”江琮微笑道,“换个问法,北坡里面的东西,究竟还在不在?” 杜春猛然一震,接着咬紧牙关,再也没做声。 江琮不以为忤,他伸出手,抚上对方耳朵,居然有十分亲昵的意味。 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他面上笑意更深。 “我知道,你们右耳后面会有一个烙上的印记,”他微笑道,“象征着忠诚,服从?你有,高深也有,他死得那般快,你会害怕吗?” 青年缓声低语,犹如诱哄:“害怕被迅速地抛弃,丢下,就像一夜之间被迫自尽的高深一样。” “这就是你想效忠的对象?”他微叹,“愚蠢。” “现在告诉我,你们千辛万苦潜伏而来,是不是因为——北坡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只是一具用于威慑的空壳。” 在最后一刻,江琮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 剑起,剑收,鲜血迸出又溅落,逐渐失温,尘埃落定。 江琮望着地上尸体,漫不经心地想,目前还算顺利。 找到了人,得到消息,迅速灭口,干净利落到底,该瞒的人依然被蒙在鼓里,该用的刀却是出乎意料得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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