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被他轻松化解,甚至轻飘飘地没什么力气。 凌双双落回原处,执剑站定。 黄公子优雅摊手,玉扇归于掌中,他唇角微扯,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耳边有同伴按捺不住的低呼。 什么事?他皱着眉,不耐地偏头去看,脖颈刚一转动,却觉得头面上像落了什么东西。 轻而软,细细密密,摩擦过他额头耳廓,随着动作泛起痒意。 他呼吸一窒,瞥见同伴惊恐的眼神,又望道下首处那女孩意味深长的表情—— 这些乡下蛮子最爱阴劣手段,难道是假作刺剑,实则释放毒虫? 思虑至此,头脸处又是阵阵酥麻,甚至余光上已经能看到细小黑影。 毒虫不能用手触碰,只能借力甩掉,黄公子反应极快,当下一个鹞子翻身,接着纵身跃出,落到洗剑池池畔,想用身躯晃动来将毒虫甩落—— 他刚刚站定,却心中暗觉不对。 往波光粼粼的池面上看了一眼,青年当下便僵立在原处。 哪有什么毒虫,倒映中的人蓬头散发,那所谓乌黑虫影、莫名酥痒,是发丝垂落摩擦所致。 黄公子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他看见山梯高处同伴正强忍着的笑意,他们纷纷避开目光,假装没看见如此尴尬的一幕。 他看见下头那个持剑的女孩几乎要笑到断过气去,连剑都几乎拿不稳。而她身边稍高些的少女也在笑,她好像把玩着什么物事。 那是他束发的玉冠,精挑细选过的,价值数两的,特意选出带来明净峰的玉冠。 它不知何时被人偷夺而去,在她在手中一颠一颠。 他从未遭受过这种侮辱。垂落的乱发遮掩住他当下表情,青年在想,刚刚他看上去该有多滑稽? “黄公子,”持剑的女孩冲着他嚷嚷,“镖局很赚嘛,这玩意儿成色相当不错。” 她拿过玉冠,一扬手,如扔什么石块似的投掷过来。 他没有动,更没有接,任凭玉石质地的发冠打到他身上,又落入在身旁水池中,消失不见。 圆脸女孩撇了撇嘴,毫不在意道:“恼了?开个玩笑,怎么这么经不起。” 她提着剑,慢慢走过来,边走边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小娘子计较,嗯?” 有同伴想阻拦,却被另一个女孩挡开,不晓得是什么身法,手一顿一错,那人就被乖乖反剪了双臂,涨红了脸僵持这。 圆脸女孩来到他面前,仍是娇小的身量,稚气的面容,笑意又灵又俏。 她声音却很冷:“怎么了?” “姑奶奶我今天心情好,不太愿意计较太多,只收了你发冠。若还叫我听到你在这儿说些屁话,那收的可是发冠下的东西了。” “还想偷袭她……”女孩轻笑,“再练个十年吧。” 青年没有说话,他努力抑制着胸口起伏,但握着扇柄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发青。 女孩瞥了一眼:“不服?” 手一扬,剑光一闪,十八条玉制扇骨纷纷散落,互相撞击地坠地,清脆如细雨打檐。 剑没有入鞘,剑尖被支着,撩开青年面上盖着的黑发。 凌双双冷冷凝视他的面容:“再瞪,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黄公子颤抖着垂下眼。 凌双双叹息:“这么听话,早干嘛去了?” 她猛然凑近,紧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别再让我在山上碰见你。” 哗啦一声,是剑入鞘的声音。 微风徐徐,头顶桃树摇晃着枝叶,发出声声轻响。 女孩仰头看了眼桃树,道:“你不配来这里。” “带着你的喽啰,可以滚了。” 五个呼吸的时间,黄公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滚了。 泠琅和凌双双并肩站在树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看着风中泛着微光的池面出神。 片刻后,泠琅低声说:“舒服了?” 凌双双乖巧道:“挺舒服的。” “一年不见,双双倒是有了长进,学会留手,”泠琅由衷道,“我以为今天那人再怎么也该掉个胳膊腿儿的,没想到只是折损了一副玉冠。” 凌双双赧然:“可不能叫那等玩意儿的血脏了这池。” 泠琅抬起手,捏了捏女孩圆翘的鼻尖。 “你啊……”她轻轻叹息,“面纱也不戴了,不怕被认出了?” 凌双双嘿嘿地笑:“管他呢。” 泠琅也笑:“方才夺他玉冠的那一手,确实是大有进步。” 凌双双摸了摸后脑:“阿琅走后,沉鹤沉迷练剑,只有我被抓着练习,日复一日,不想长进也难了。” 泠琅一顿,道:“今天抽签,却没见着沉鹤,似乎有人替他来抽取名次。” 凌双双满不在乎道:“或许又在贪睡呢?谁晓得,但明天第一轮比试,他总不能叫别人替代了罢。” 泠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在到处逛了几圈,直到太阳下山,才慢慢顺着山路返回厢房。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再说话,彼此都陷入了餍足之后的惬意沉默之中。 何止是凌双双舒服了,泠琅轻松地想,连她也颇为舒畅,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刀我一剑,四处捅娄子找架打的日子,实在太久没有重现了。 还是相当默契丝滑,叫人无比怀念。 可惜今天她没带刀,也带不得刀,不然也能多没收几个玉冠。 直到踏入屋门的时候,泠琅面上的笑容都是相当明快的。 叫她意外的是,江琮仍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手里握着相同一卷书,她疑心那翻开的还是相同的页数。 她行到桌边,端起凉茶一饮而尽,随后说:“夫君屁股不疼吗?” 江琮放下书册,柔和道:“夫人手腕不疼吗?” 泠琅一滞,这才瞥向自己手腕,那是先前她阻挠黄公子喽啰所致,那喽啰想抽剑偷袭,被她格了一下,皮肤上留了点红痕。 要不是没想到这人还有偷袭的胆子,更没想到那花里胡哨金光闪闪的剑真能抽出来使,也不会挨这么一下。 她摸了摸那处:“不疼,瞧着吓人罢了,你不说我还没注意。” 江琮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果然出去惹是生非了。” 泠琅悠然:“我不惹事,事也要惹上我。” “可需要伤药?” “不用。” “已经习惯了不处理?” “小伤而已,麻烦。” 江琮看着她,淡淡道:“小伤若是积累起来,会更麻烦,现在能熬过,但万一以后因着什么契机爆发,会十分棘手。”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你身上积累的伤很多已经不算小伤。” 泠琅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琮耐心提醒:“我为夫人上过一次药。” 泠琅当然记得这一茬,玉蟾山殊死相搏的第二日,他给她背上涂了些兰蝎膏。 她梗着脖子道:“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要爆发早就爆发了,还轮得到现在,不用操心。” 江琮唔了一声:“很久以前?” 他静静地凝望她,目光深不见底。 “刀者去世已有五年,你却是去年才来的西京,”他慢慢地说,“我一直都想知道,在这五年里,你去了何处?” 泠琅默然同他对视。 二人的目光犹如实质,在空中粘连对峙,谁也没有移开或是后撤。 两双眼眸一眨不眨地将对方瞧着,是相似的乌黑。不同的是,一双更加深浓,一双更加湛然。 最终却是泠琅落败了。 她将脸转到一边,说:“好吧,那我告诉你。” 江琮温声:“请讲。” 泠琅说:“那五年我在滁州,给一个教书先生做女儿,后来他死了,众邻欺我孤女,想将我嫁与旁人,我日日以泪洗面。别无他法,只能上京投靠远亲,未曾想误打误撞,进了泾川侯府的门,从此过上了好日子……” 江琮淡笑着起身离开。 泠琅在他身后嚷嚷:“你都对我藏着掖着,还指望我和盘托出?真是王八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对方听到王八二字,脚步似乎凝滞了一瞬,接着转眼间消失在门外。 泠琅才不管他,领着几个婢女美滋滋吃了晚食,又跑到山巅处的凉亭赏月。回来路上途经大象台,上面正好有人在比剑舞。 只听说斗剑和比舞,还没见识过比拼剑舞。台上众剑者比得热火朝天,泠琅在台下大饱眼福,看了大半宿,才依依不舍地回门。 回门,又见着自家王八夫君,泠琅见到他就来气,晚些洗漱后躺在同一张榻上,也是默默无话。 江琮先开了口:“夫人回来得挺晚。” 泠琅坦然道:“我在大象台看人舞剑。” “好看吗?” “好看,那身形,那姿态,那气度……呵呵,剑原本就是灵气十足,逸致翩翩之器,有人能用得风流潇洒,有人就像比划烧火棍,毫无美感。” “……” “唉!可惜啊,要是自家郎君能耍得那么好看,做妻子的还会在外面彻夜不归吗?不若先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夫人要我反省?” “或许是吧,但现在我要睡觉了。” 一夜酣眠。 翌日,巳时,大象台。 泠琅在台下看得百无聊赖。 陈长老此前的建议不错,这第一轮良莠不齐,的确没什么观瞻的必要。好些人连□□拳螃蟹腿都使出来了,同小儿打架也没什么区别,毫无看头。 虽也有高手,但抽签决定了高手的对手不一定是高手,没有势均力敌,也是索然无味。 终于,在茶喝了三轮,糕点换过一盘后,泠琅听见了那个等待已久的名字。 “下一位,苏沉鹤,对杨国斌——”
第52章 雨中鹤 泠琅往嘴里扔了块芸豆糕。 芬芳甜糯, 舌尖一抿,便软乎乎地化开来,是满溢于唇齿的清甜。 江琮十分贴心地提醒:“夫人, 你的友人要上场了。” 泠琅眺望远处高台:“看着呢。” 盛夏时节, 山上本该时常下雨,来明净峰这几日却多有晴朗,直至今天才有了些云墨。 此时虽已近午时, 但全无亮堂意味,天边氲着些许阴沉云絮,更有大团深色沉甸甸地坠着。风一阵阵,吹得愈发寒凉, 似乎带上了雨丝。 天气不佳,台上初轮比拼也无甚看头,看台席上已经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 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四周清净, 天地晦暗, 在连绵乌灰之尽头, 缓缓走来一人。 黑衣, 乌发,执剑。 他走得十分散漫,剑也提得随意,颇有些一摇三晃的意思。马尾松散, 有几缕垂到眉边, 拂过浓黑长眉和惺忪半阖的眼。 是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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