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莽莽苍野,他想跑出多远,躲到哪里,全凭他自己愿意,他们很难寻见——更何况,她明白他绝对还会出现。 即使是装神弄鬼,他也应该有装神弄鬼的目的。 江琮来到了她身侧:“他轻功不俗。” 泠琅说:“你可看清了?” 江琮颔首:“提气于外,纵尘为梯,是踏尘踪。” 泠琅意外道:“这不是早已经失传了吗?” 江琮柔声:“世人也说入海刀法失传了。” “早知道就让你打头阵,我在后面看……” 泠琅叹息道,“错失开眼界之良机。” “夫人何必惋惜?那圆头和尚必然还会再来,到时候再好生看着罢。” 二人复又策马,挑着有树荫的地方走,彼此断断续续地说话。 泠琅悠然道:“我刚刚也有一处发现。” “夫人请讲。” “不告诉你。” “……” “除非你同我说,你为何认得踏尘踪?玉蟾山上第一晚,你又如何一眼瞧出我的刀法?” “过去这么久,现在才问。” “我问过,只是你不说。” “夫人如何笃定我现在就会说?” “那你会说吗?” “……会。” 泠琅迟疑道:“胡编乱造的不算。” 江琮温声道:“若有谎报,此生不顺。” 泠琅微微一笑:“若改成此生不举,可信度勉强高一些。” 江琮顿了顿,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到一边道:“青云会的每一处分舵,资产都是传承的,上一任搜罗记载的东西,会留给下一任获得——” “夫人也去过京城分舵地下据点,那器械库不过是资产冰山一角,暗道另一端,还有数之不尽的药材秘籍之类,可供成员取用。” “而在最里面的密室之中,藏有只有历任舵主才能翻阅的东西……我上任之初便已经看过,里面记载了皇室秘辛,传奇人物事迹,绝世武功特性等等。” 泠琅讶异道:“那上面竟然记着有入海刀法?” 江琮颔首:“刀者名满天下,他自然会被搜罗在其中。” 泠琅喃喃道:“难道你们十二个舵主,人人都晓得云水刀是什么模样?” 江琮低声:“并非如此,十二分舵互相独立,这些东西并不共享。” “你的意思是,那是上一任京城舵主记载流留存的?” “正是。” “那上面还有什么好东西?” “很多,多到列举不完。” 泠琅话锋一转:“什么样的人能进青云会?” 江琮微笑望于她:“夫人想知道?” 泠琅吹了声口哨,凝望远处天际:“你今年才二十就能混成舵主,我这么厉害,好歹也能拣个左右护法做一做。” “青云会没有左右护法,不过以夫人能耐,做个舵主确实不难。” “怎么讲?” “上一任舵主死了,自然就会有空缺。” 泠琅猛然勒停马匹,她回过头盯着江琮:“什么意思?” 浓绿深林中,青年朝她轻笑:“意思就是,杀了我,夫人便能当上京城舵主。” 两匹马儿互相贴近,亲密地蹭头嗅闻,马背上的两个人凝望彼此,却是迥然不同的静默与克制。 “九夏和三冬认得你,他们是青云眼,是证明与联结,只要他们知道我被你所杀,青云主便会来找你,届时,我能看的东西,你也能看。” 江琮声音很低,仿佛只是在平静阐述:“我知道的东西,你也能知道,我背负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你身上。匕首、春秋谈……你不是一直在打听这些吗?” 他倾身靠近,抬手捻起她散在肩上的一缕发,口中似喟叹,又似在蛊惑。 “只要杀了我,那些事情你尽可以自己去打探……有了青云会的力量,很多东西都会变得简单。” 那缕发被他用指尖轻绕,而后别进她发髻之间,青年眼神专注,语气和动作俱是温柔。 如果忽略话语内容,倒好像是年青公子向心上人询问喜好,好讨佳人欢心。 泠琅捉住他欲收回的手:“你以为我不敢?” 江琮从容回应:“有什么事是夫人不敢的?” 泠琅毫不躲闪地同他对视:“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就算此时九夏三冬不在,但我事后自然可以提着你的头回去给他们看——” 她猛然贴近他,二人呼吸只在咫尺:“你怎么敢让我知道这个?” 江琮看着她湛然明亮的眼,那只被紧攥住的手微微一动,顺从而亲昵地缠上她掌心。 他低笑着和她十指轻扣:“那夫人要不要动手?” 话音刚落,少女拽着他的手,一个翻转腾挪,已经落到他身前。 她将他按在马背上,一只手尚和他温柔缠绵,一只手却扼在他咽喉边。 江琮没有任何反抗,他便这么被顺利压制,双眼倒映出少女居高临下的身影。 他轻喘着等待她下一步动作。 泠琅和他对峙片刻,终于也笑了起来。 她慢慢倾身:“我不至于这般傻,在有个莫名其妙的和尚随时会出来的情况下和你打架……要杀你,回京城有的是机会。” 江琮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发丝落在了他脖颈上。 “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夫君是如何当上的分舵主?” 泠琅伸出手,不轻不重地点在他喉结上,“也是这样,将上一任杀掉的吗?”
第78章 胭脂花 少女表情很淡, 她收起恶狠狠的力道,只用指尖漫不经心地轻点对方喉结,光滑甲缘划过, 如同蝴蝶轻颤翅叶一般痒。 她毫不理会青年的深晦眼神, 另一只手甚至依然同他亲密无间地纠缠,呼吸落在他前襟,是她在低声问询。 “上一任舵主, 也是这样被你杀掉的吗?” “夫君,你十三岁那年落水染病,那是几岁学会的剑?” “又是几岁杀的第一个人?” 江琮已经闻到她指间芬芳,清新香涩, 他微微侧过脸,用鼻尖轻蹭她袖口。 “想知道的这么多,我该先讲哪个?”他低声叹。 泠琅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慢慢说, 我们有会有很长时间。” 她直起身, 淡淡俯视下首的青年, 马背上没多少位置, 她其实正坐在他腰上。 也能感觉到, 单薄衣衫下,或紧实或正绷着的肌肉。夏天还是太热了,她想,这个人最近身上总会有这种不动声色的热, 虽然面上还是同样的静。 像岩浆于冰川之下缓慢涌动。 第一声雷从天边滚过的时候, 他们打马离开了那片密林。 下一站是夔州,从咸城取官道, 需要三天, 在天黑之前, 他们必须赶到下一处可歇息的小镇。 而在雨落下之前,他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夏天的雨最爱开玩笑,你以为它气势汹汹,其实只停留那么一会儿,你以为它心血来潮,结果一连三天都是淅淅沥沥。 在野外逗留不会是什么好选择,马蹄与古道上接连响起,清脆迅疾,发丝和衣摆俱在漫飞。 泠琅挥出一鞭,并未落到实处,只在空中爆出个鞭花。骏马霎时扬开四蹄,更奋力地一路疾驰而去。 雷声又响一遍,空气中的潮腥愈来愈明显。 雨迟迟没有落下。 绕过一处险峻峡谷,天色更加暗淡,墨云愈来愈浓厚,阴沉沉地几乎要倾碾而下。 在这种时候,旷野之中反而显得殊亮,泠琅扭头望向身后江琮,二人在怪诞天象下对视了一眼。 回过头,泠琅忽然想到,他这些年少有出门,竟然能把马策得这么快。 “我从前也过过几天正常日子。” 这是他在熹园时候的原话,现在想起来,内容颇为虚假,只有话语中的淡淡惆怅十分真实。 这场雨果然同其他夏雨一般喜爱开玩笑,雷声滚过五六轮,天色已经沉到不能再沉。 泠琅抄着手,和江琮并肩站在某处无人野庙屋檐下,两个人没有交谈一句,就这么默然瞧着乌云下的旷野。 终于,第一滴雨滴晕湿地面。 雨声一瞬间便从无到有再到响亮,天地间飘着茫茫雨幕,雨打着头顶青瓦,将所有感官都氤氲得模糊不清。 看不真切,听不清晰,就连彼此或明或暗的眼神,也无法辨得分明。 好似只有在这样铺天盖地的骤雨中,有些话才能被安然讲述。 江琮看着檐下雨线:“我第一次杀人,就是在这种天气。” 泠琅静默一瞬,说:“很巧,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这种天气。” 江琮极淡地笑了一下:“的确很巧——但你和我或许不太一样,我杀的那个人,被我称为师父,他教会我用剑,他是上一任分舵主。” 泠琅顿了片刻:“你以前说,你师父已经不问世事了,原来是早就死了?” “死了,自然不能再问世事,”江琮轻声说,“我过去常常出入禁城,同二殿下及若朝一起玩,十岁的某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一个在皇宫里,可以带着剑自由行走的人。” 这句话很妙。 那里有重重侍卫日夜把守,女帝身边还隐匿着七名顶尖暗卫,皇宫其实不缺带剑的人。 但那里绝对没有能用自由二字形容的人,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从来就和自由无关。 江琮很早就明白这一点,即使是帝王的女儿,也不能选择今天穿什么,傅蕊喜欢淡粉,但她五百件裙衫中从来没有粉色,因为女帝说,这是轻浮媚人的色彩。 它可以供世间任何人喜爱,但绝不该出现在傅家的女儿身上。 这其实没道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同你穿黑还是穿白并无关系。 但江琮知道,帝王的后代是注定要活给天下人看的,所以他不会傻到提出疑问。 在傅蕊把傅彬送的桃花绢翻来覆去的看,最后却扔进火中烧掉的时候,在傅蕊一边疲惫地笑,一边问他长安街道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一开始,他们的玩伴并不止这么点人。 但到后面,那些或胖或瘦的男孩女孩都不再来了,连同着他们的族人,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留存下来的只剩淡红色的血迹,和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传言。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地位稳固,圣上当然会除之而后快了。” “如今京城里只剩城东那家了,那两位可是一刀一枪陪着打过来的,难道最后也会这种下场?” “兵权早被夺了,但声名还在,我看是迟早……” 这些话,传到江琮耳朵里,也能传到别人耳朵里。 那一天,傅彬忽然对他说:“你以后不要进宫了。” 江琮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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