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能这样,确实是大大地给春娘抬了身份,不单古家的人不敢再对春娘动手,对于小豆子的前途其实也有益。 只是……姜其昀为什么要把这个炭篓子戴头上? “他混迹花丛,向来怜香惜玉,春娘也是前代花魁,也该归他怜惜照顾。”姜九怀说着补上一句,“他要是不肯,你就告诉他,认个干娘,他从前在公账上开锁的四万七千两银子都不用还了。” 最后这句,让元墨眼睛一亮。 “阿九你真的天纵奇英聪明绝顶诸葛再世天下无双!” 姜九怀看着她急冲冲出门去,微微一笑。 他的小兔子又活蹦乱跳了。 从前姜长任有意纵容,姜其昀花钱无度,在公账上随意领钱,已经挖出了一个无底大洞。现在家主归来,一看账目,姜其昀才发现自己被自己埋在了坑底。 元墨来的时候,姜其昀正愁眉苦脸翻箱倒柜,把自己心爱的珍玩古董拿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卖掉哪一件都舍不得。 元墨先不说明来意,宽慰他几句话,然后长叹一声,说道:“近日的大新闻你听说了没有?古王爷找到了孙子。” 姜其昀应得有气无力:“知道,哪又不怎么地?古世子一辈子都扑在青楼,才得一个孙子,战力已然很弱了知道吗?” 元墨道:“你知不知道,这孙子的母亲是是个美貌无双的花魁?” 姜其昀登时来了点兴致,“你认得?” “岂止认得!”元墨长叹一声,“唉,这事话说话长,正可谓是天妒红颜,天意弄人呐……” 小半个时辰之后,姜其昀拿着块手绢哭得稀里哗啦:“呜呜……真是,太可怜了……” 元墨问:“小昀你愿意帮帮她吗?” 姜其昀点头:“你说吧,要我怎么帮!要多少钱!”这话一出口,猛然回神,顿时僵住。 他……正欠着一屁股债,根本没有钱。 元墨冲他微微一笑,“很简单,小昀,你一文钱也不用出,还能倒赚很多钱呢!” 为什么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姜九怀? 一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腿脚发软有点想逃怎么破? 一入夜,元墨便来找春娘。 走到巷口的时候,却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夜色中,旁边还有几名古家的府兵,拦着不让闲杂人等过去。 但这难不倒元墨,她对这一带熟得很,悄悄绕到另一边翻过一道院墙就进了巷子,矮身蹲在墙根下。 屋子里亮着灯,窗上映出两个坐着人影。小屋墙壁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古家来的人是古凝碧,她正在劝春娘回王府。 “……从前的事叔叔也十分后悔,如今又有了冲弟,婶婶你回去正是份所该当,到时候你是生母,夫人是嫡母,两边一般大,冲儿就有两个娘亲,得两份疼爱,岂不是两全俱美?” 春娘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郡主,我当初刚嫁过去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唤我婶婶的。” 古凝碧道:“碧儿自小父母双亡,那段日子里很得婶婶疼爱,碧儿一直记得,所以才愿婶婶在外头受苦。” 春娘复又沉默了更长时间才开口,声音幽幽地:“我初到王府,自诩嫁得良人,终身得靠,看郡主你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也着实可人疼,因此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喊你来我屋里。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蔡珍珍陪嫁的御赐碧玉麒麟放在我的枕头底下?” 元墨震动一下。 古凝碧? 设局的人是古凝碧? 怎么可能? 当年古凝碧才不过七八岁大吧? 果然古凝碧也道:“婶婶你为何会这么想?我当时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些?” 春娘道:“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我先是觉得蔡珍珍做的,恨了她好些年,后又觉得她又蠢又暴躁,想不出这个法子,而且我早就防她防得滴水不漏,她的人根本进不了我的院子。 所以后来我怀疑是你爷爷,但你爷爷顾及名声,向来不管后宅的事,且为着子嗣起见,并不拦着你叔叔纳妾。所以后来我又疑心你那草包叔叔。 但他当真是只草包,他起初连这麒麟是御赐的都不知道,直到麒麟碎了,他才知道是毁了御赐圣物,是大罪,这才慌张起来,求蔡珍珍替他瞒住。蔡珍珍要他逐我出门,他为了保住自己,也就当真逐我出门……” 春娘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隔着多年的时光,仿佛还是被这件事所伤,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所以这些年里我便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了。是你,郡主,那个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吓得哭起来,扑到我怀里,我才不小心打碎了碧玉麒麟。” “婶婶你真的误会了,我那时真的是吓着了,从来没有见过大人们生那么大的气……” 春娘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道,“那件之前,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古王爷重男轻女,并不将你这孙女放在眼里,那些下人待你也随意得很,十月了还不给你拢炭盘,被子也薄得很,是我看不过去打骂了她们一顿,你才有了一间暖一点儿的屋子,有了厚一点儿的衣裳。从前的你,哪里像是王府的郡主?比我们乐坊里的丫环过得还不如……” 窗上,古凝碧的影子猛然站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又坐下了,柔声道:“婶婶,你总说这些旧事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为你自己作打算……” “可是后来你不同了,听说古王爷突然对你上起心来,给你请这样那样的老师,将你养成了京城第一才女,整个京城的女子都学你说话的样子,学你打扮的模样。我就在想,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个没爹没娘小可怜,突然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呢? 就是那件事吧?不动声色地替你叔叔摆平了后宅,稳住了古家和蔡家的连姻,让你爷爷看到了你是个可造之材。那对草包夫妇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到这会儿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婶婶……” “别叫我婶婶了,你叫我婶婶,回头见了蔡珍珍,又叫什么?”春娘淡淡道,“你放心,这里没别人,小豆子已经在马车上了,咱们说的话,谁也听不到,你那聪慧娴雅的名声绝坏不了。我既已把这件事埋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翻出来跟人讲去?讲臭了你的名声,连累了古王府,便是连累了我的小豆子,我舍不得。” “你到底想怎样?” 古凝碧冷冷道。 这是元墨第一次听到古凝碧这样说话。古凝碧的声音一直是温婉的、柔和的、带着一丝清淡的甜美,声如其人,听了让人觉得心里面说不出的舒服。 可这一句话,却是又沉又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屋内灯火昏黄,古凝碧和春娘相对而坐,桌上只有一壶茶,一只杯。 “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你这些,只不过是不想看你在我跟前装模作样。”春娘轻声道,“我不会回去的。我回去做什么?我就死在这里,不用等你们动手,我自个儿就会死得干干净净的。” 古凝碧声音里透着狐疑:“你什么意思?” “看见这壶茶了么?郡主大驾光临,我却只自顾自己喝,而没有给郡主倒上一杯,郡主是不是觉得我很失礼?”春娘的声音有点散漫,有点沙哑,“其实我原想给你倒一杯的。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我知道你,你为来为去,就是想要护住你的古家,因为古家在,才有你的一切尊荣,所以我留着你,护着古家,便是护着小豆子,你好好待他吧。” 古凝碧吃惊地站了起来,“你……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春娘轻轻道:“砒霜。” 这声音刚落,窗上猛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直接撞破窗户,滚了进来。 守在门口的府兵听得动静,迅速闯来,双刀出鞘,护在古凝碧身前。 但人影压根儿不是冲古凝碧去的,她一把抓住春娘:“春娘!” 古凝碧看清了她的脸,浑身一震,失声道:“是你?” 元墨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痛心疾首:“春娘你怎么这么傻?我有办法让你和小豆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谁也欺负不了你!” 春娘脸色惨白,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一个做暗娼的生母,会让我的小豆子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不要那样。二爷啊,这些年,我和小豆子多承你照顾了……” 元墨大吼:“你干的这是什么傻事?你哪怕带着小豆子逃了,也比这一百倍!” 春娘微微一笑,眼神有点迷濛:“昨天我是真的想带他逃的……可睡觉的时候,我用金银花泡了水给他擦身子,发现他背上的痱子一颗都没了。你知道的,他一到夏天,身上就长痱子,痒了就挠,一挠就破皮,自小过夏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我好生奇怪,他告诉我在王府的时候,屋子里有一大盆冰,还有两个人流轮在冰后面打扇子,那风凉凉的舒服极了,在王府新做了许多衣裳,每一件都很软,一点儿也不磨皮肤,原来的痱子既不疼也不痒,没几天就褪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不该把他带回来,他原该在那里,原该过那样的生活,若是我早一点把他送回古家,他也不用跟着我长这么多年的痱子……” 她说着,喘息了两下,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再也坐不住,滚在地上,口里蓦地尖声道,“古清,你好狠的心!你竟然赶我走,竟然赶我走!” 她疼糊涂了,又回到了被逐出门的那一刻。 元墨急得心头直跳,喝命府兵,“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大夫!” 府兵看向古凝碧,古凝碧略一点头,一名府兵转身去了。 元墨转身去厨房弄了一大盆淘米水,向古凝碧和府兵:“不想将来小豆子找你们算账的话,帮我按住春娘。” 小豆子是古王府未来的主人,春娘若真死在古凝碧面前,古凝碧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当即依言按住春娘。 春娘已经痛得满得是汗,不停挣扎,元墨咬牙:“春娘忍忍!”捏开春娘的下颔,用勺子直压到春娘舌根,迫使春娘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然后一碗又一往春娘嘴里灌淘米水,然后再催吐。 如此来了几次,春娘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元墨背上的衣裳被汗水湿得透透的,全粘在身上,她正要站起来,脖颈旁就多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尖。 元墨吃惊地抬头。 刀握在府兵手里。 古凝碧站在府兵身后,看着元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要灭口! 元墨就地一滚,想躲开脖子上的刀,然而那把刀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她,高高扬起,猛然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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