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越是纨绔出身,斗鸡赌博虽不能说精通,却也无所不懂,和元墨在船上把世上有的花样都玩了个遍。 所以虽然是长路漫漫,却也并不无聊。 元墨只有一件事情毁青了肠子,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会把那截衣袖白送给卫子越,那可是黄金一百两! 不就是卫子越哭得稀里哗啦吗?那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说男儿除了膝下有黄金之外,眼泪里也有? 可卫子越招待得如此殷勤,两人交往得如此开心,元墨实在开不了口把东西要回来,只有假装忘记它。 啊,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阿九,她从来不曾捡到什么失忆的女伎,当然更不会有什么题诗的衣袖。 如此一想,倒安然了。 她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一路上天开地阔,心胸都为之一朗。 行到无人处,烟波浩渺,水漫无际,难以分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晚上路过城镇,两岸灯火点缀在黑暗的夜色中,岸上是灯火,水下也是灯火,上下辉映,仿佛一场温柔的梦境。 秋已渐深,但因为一路向南,天气却不觉得冷,只见远山由青黛转分纷黄,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红叶,层林尽染,每当夕阳落山,霞光映在红叶上,整座山头便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愈近江南,便觉得水质愈来愈清澈,风也愈来愈柔软。 这天元墨表示要为卫子越展示一下绝技,两人一早就拿了根鱼竿在船头钓鱼。 钓起来的不是鲢鱼便是草鱼,元墨不满意:“鲢鱼刺硬,草鱼太腥,要鲫鱼才好,鲤鱼也使得。” 卫子越便吩咐下人:“到前面靠岸,去买些鲫鱼来。” 下人面有难色:“少爷,这一段水路不大太平,听说有水贼哩。” “买的不行。现钓的才新鲜,做鱼鲙,最要紧的便是新鲜。”元墨说着,对水贼倒是大感兴趣,便问那下人,“什么水贼?” “据说有个叫黑蜈蚣的江洋大盗盘踞在此,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下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歌声,芦苇荡中撑出一叶小舟,一名渔翁戴着斗笠,披着簑衣,一手执竿,昂首高歌,小舟划过平静的水面,荡出阵阵涟漪。 卫子越诗兴大发,悠然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钓。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此情此景,直让人身在画中啊。” 元墨心中毫无诗情画情,她只想到一件事:“哎,他有鱼!” 下人把渔翁召唤过来,小舟驶到近前,才发现那渔翁并不能称为“翁”,乃是一条精壮的汉子,长年在水上讨生活,他的脸晒作一种亮堂的紫铜色。 舟尾一只木桶,正养着好些鲤鱼,桶不大,鱼又多,鱼儿们活蹦乱跳,十分鲜活。 元墨大喜:“来两条!” 买好了鱼,元墨还不放他走,道:“大哥我问你,你认得黑蜈蚣吗?” 汉子道:“蜈蚣倒是常见,有什么认不认得?” “那你们这里有水贼吗?” 汉子哈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从来没有的事,那都是别人乱编的,真要有水贼,我还敢出来打渔吗?” 元墨一想也是。 接过钱,那汉子一撑竿,转瞬便去得远了。 元墨一时有些出神。 卫子越笑道:“哈哈,你放心,别说没有水贼,便是有水贼也无妨。我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人抓两双。还没有到任,就先得一场剿匪的功劳,我正巴不得呢!” 也是,卫子越的家丁一个个膀大腰圆,力大无穷,元墨可是亲自领教过。当下也一笑,“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我们这么大一艘船,我只买两条鱼,他却没有趁机兜售。” 卫子越一脸向往:“江湖之上多逸士,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岂会像市井小贩一般锱铢必较?” 那“逸士”竹竿轻点,小舟驶入芦苇荡。 芦苇荡中另有几人等候,一人问道:“老大,怎么样?” 汉子摘下斗笠,露出剃得精光的头皮,一道扭曲的疤纹盘踞其上,纹成一条狰狞的蜈蚣。 “底尖面阔,首尾高昂,首尖尾方,两侧的刻板上还有卫家的徽记。”他露出一口白牙,“这可是条好船,肥羊中的肥羊!”
第三十五章 新切的鱼鲙薄如纸,莹如玉,卫子越赞不绝口。 元墨自己尝了一片,评价:“这鱼虽新鲜,但在桶里圈养过,肉中泛酸,鲜甜味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卫子越:“竟然还有这般讲究?” 元墨感慨:“要做鱼鲙,最好是鱼儿刚离水,就一刀将其拍晕,趁其不备,就地片好。那时的肉才紧致鲜甜,入口即化,我上次在江里钓到一条鲫鱼……” 元墨说到猛然顿住。 她上一次做鱼鲙,就是那一夜在江上给阿九。 一想到阿九,她的胸膛里就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阿九的事情她已经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去想。 因为每每想起,心里就又疼又闷,既惊且恼又惧又怕,心情太过复杂,不单影响食欲,还影响睡眠。 她甩甩头,赶紧将那个人影从脑海里抹去,和卫子越吃吃喝喝,划拳赌色子,一直忙乎到晚上。 其间下人送来成挂的紫晶葡萄、烤得金黄的烧鸡、香气四溢的红烧鲤鱼、各色点心果子并好几坛江南特色女儿红。 两人一直到半夜才回房。 吃太撑,元墨在床上躺了好久,才矇矇眬眬睡去,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船身摇晃得好像有点厉害,甲船上隐约有急促的脚步声…… 遇到风浪了吗? 元墨迷迷糊糊地想。不过遇上风浪也没什么,卫子越说过,这船坚固无比,别说是江湖这点风浪,就是海上的风浪也不在话下…… 于是她翻个身准备接着睡,片刻后,猛然坐起来。 不对! 若是风浪,甲板上的水手定然要大声呼喝,绝不会这么安静。 她迅速披上衣裳,趴下,耳朵贴着地面。 厚实的木板却底下的情形忠实地告诉她: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利刃出鞘的微响、还未正式开始便被掐断的惊呼。 水贼! 这两个字闯入元墨脑海。 他们在趁着夜色,将护卫扼杀于睡眠之中! “快起来!”元墨放开喉咙,拼命大喊,“遭贼啦!遭贼啦!” 一面顾不得肉疼,把屋子里的精美茶具尽数往地上砸,又抡起椅子,把地板砸得“哐哐”直响。 这么大动静,便是一头猪也该惊醒了,熟睡中的人们纷纷醒来,打斗与喝骂声从一楼传来,护卫终于派上用场。 “元兄,干什么啊?”隔壁房门打开,卫子越睡眼惺忪,“叫你别喝那么多……” 话没说完,元墨已经蹿了进来,“有水贼!穿好衣裳!带上你最要紧的东西!” 卫子越这时才注意到楼下的嘈杂声响,颇为意外:“还真有水贼?元兄别慌,我那些护卫都是好手——” 一语未了,楼下传来阵阵惊呼:“水!水!怎么会有水?” 元墨和卫子越闻言一惊,扑到楼梯口,只见水从一层底板大量涌出,迅速漫过人们的脚面。护卫们本来正与水贼战作一团,此时却忍不住惊慌失措,转眼落了下风。 “他们凿穿了船底……”元墨倒吸一口冷气。 卫子越也慌了神,护卫们力大无穷不错,但水一漫上来,这里便成了水贼的天下。 仿佛感应到他们的视线,混战中,一条高大的身影回过头,看向两人。 那人正是白天那位渔夫。 他现在没有穿蓑衣也没戴斗笠,穿一身黑色水靠,越发显出精壮身形。他的头顶光洁溜溜,一道蜈蚣纹身盘踞,格外醒目。 原来他就是黑蜈蚣! 元墨拉起卫子越就跑。 “小的们,给我好好打扫,爷爷要去捉大鱼了。” 身后传来黑蜈蚣的声音。 卫子越同着元墨在走廊里狂奔,转眼就跑到了尽头,他的脸上满是绝望:“没用的,逃不掉了,这艘船就这么大——” “跳下去!”元墨道。 这里是二层屋檐外的一角飞台,平日里可以在这里眺望远方,乘风赏月,一圈花梨木栏杆外,就是黑漆漆的水面。 卫子越舌头打结:“什、什么?” “快跳!不然来不及了!”元墨着急地催促。 “已经来不及了。”黑蜈蚣已经追过来了,他追得不紧不慢,手里握着两支分水刺,一步步逼近,姿态甚至称得上好整以暇,他打量着两人,就像猎人打量着两只猎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船卫家只有两条,一条是老太爷的,一条是当家大爷的。老太爷的常年不离扬州水岸,当家大爷的那条给了自己的儿子上京赶考。” 他说着向两人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你们二位,谁是卫家那位小肥羊呢?” “吓死我了,原来你要找的是卫公子?”元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房内一指,“卫公子还在房里,我们只是搭船的!” 黑蜈蚣冷笑:“骗你想爷爷,你还早八百年!白天明明只有你们两个人……” 元墨猛然朝着他身后的方向高叫:“卫兄,救命!” 黑蜈蚣瞬间转身。 走廊里空空如也。 而身后响起一声惊呼,两下水响,原本靠在栏杆上的两个人不见了踪迹。 “妈的!”黑蜈蚣的分水刺狠狠一挥,大步下楼,“给我下水!统统下水!别管这群蠢货,给我把那姓卫的小子找到!敲不到卫家十万两银子,我就把你们统统腌作咸鱼!” 秋夜的江水冰凉。 卫子越一入水就哇哇大叫,不免呛了几口水,愈加惊慌,更要叫。 元墨不得不匀出一只手捂他的嘴,“小爷!你是生怕他们追不上我们吗?” 卫子越死死抱着元墨的手,惊恐万状:“我、我不会水啊!” “你别拽这么紧,我带着你。” 卫子越一脸感动:“元兄,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大恩大德,我必定报答……” 话没说完,身上“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不停传来,那是水贼们纷纷下水。 卫子越心胆欲裂,“快,快,元兄,快!” 身上带着个秤砣似的家伙,怎么能快得了?而水贼们一个个游鱼一般,箭也似地蹿过来。 偏偏这个时候,卫子越一声惊呼:“我的东西!” 黑黢黢地,元墨隐约见到水面上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漂开。 卫家的少爷,外衣都没顾得上穿,却也依然带在身边的东西,显然是极其贵重之物。以元墨贫穷的想象力,猜想大约是房产地契什么的,或者更值钱。 出于对钱财的尊重,元墨一咬牙,抓过一块被水贼们拆下来的船板,让卫子越趴上去,然后自己奋力向那东西游去,一把抓住,塞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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