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果然选对了,在元墨有意无意说起乐坊如何如何的时候,两人都听住了,再也没有吵过一句,完美地维持住了和平的局面。 现在小调一起,整个映雪堂的空气都变得活泼起来,元墨情不自禁先松了板正的坐姿,听到某一曲,点点头十分怀念:“哎呀,这是《摽梅》,原来你们江南也有这个,北里的乐坊最喜欢玩这个了……” 安宁公主忍不住问:“曲子还能玩?” 元墨笑:“自然。光是坐着听,岂不是太无趣了?” 安宁公主好奇:“怎么玩?” “简单,只要四个人就能玩。”元墨道,“先取梅子十颗,选三个人出来,一人身上七颗,一人身上三颗,一人身上一颗也没有,然后蒙住第四人的眼睛,让他去抓这三个人,一支曲停,抓到多少颗梅子,就喝多少杯酒。一个没抓着,就喝十杯。” 安宁公主懂了:“就是捉迷藏嘛!” 元墨笑道:“公主您想,捉迷藏只要捉住一个便可以,可摽梅时,人们总要捉到那个身上没有梅子的才算赢,所以身上有梅子的便要想方设法他让以为自己没有梅子,没有梅子的往往要想方设法往他身上送,让他以为自己有梅子。这般虚虚实实尔虞我诈,可比捉迷藏好玩多啦!” 古凝碧点头道:“此曲大有古趣,是从《摽有梅》一诗中化来的,诗云‘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二爷说的游戏也是从诗意中脱胎化出,说不定上古先民便已经这么玩了。” 元墨还从不知道自己从小玩的游戏有这么大来头,登时来了兴致,便问乐师江南可有这游戏,乐师答道:“也是有的。不过用的不是梅子,而是梅花。” “咱们正好有梅花!”安宁公主双目亮晶晶,“不如来试一试?” 元墨很久没玩,正是手痒,自然是附议。 只是古凝碧犹豫道:“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咱们把门窗关上,谁也瞧不见咱们在干嘛,就算瞧见了也没什么,你也说了这是古曲,雅得很呢,一点儿也不掉身份。” 安宁公主说着,便从瓶里撸了下一串梅花下来,数出十朵。人数不够,便把自己的宫女拉进来凑数。 元墨已经问宫女借了帕子把眼睛蒙上:“来来来,我先教你们玩几回,一会儿便轮到你们捉啦。” 古凝碧半是无奈,半是含笑,只得从安宁公主手里接过梅花。 头先几局,元墨故意输了,被灌了好几杯酒。 后来安宁与古凝碧掌握了玩法,元墨是当真输了,又被灌了好几杯。 眼睛蒙着,耳朵里全是女孩子的娇笑,指尖滑过的是女孩子的衣袖,鼻间嗅到的是女孩子清甜的芬芳……啊,元墨觉得自己又回到红馆,愉悦,轻松,快乐,无忧无虑,就算是让她喝一坛子也不妨一事! 这回又轮到元墨了。 她已经摸出了规律:安宁公主若是主动送上门,那一定是揣着七朵梅花;小宫女若是跑得远,那一定是没有梅花。只有古凝碧虚实难测,你以为她,她其实没有,若你以为她没有,她其实能给你掏出七朵来。 《摽梅》曲子用的是明亮爽朗的笛与鼓,乐声像清泉一样迸散在空气里,元墨在乐声里动如脱兔,左奔右突,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像一只重回山林的野鹿,身体矫健,心中轻盈。 手碰到了一片衣袖,袖口有厚重锋毛,定然是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这一局都不怎么往她跟前凑,十分明显身上没有梅花。 “抓到啦!” 元墨一把拉下帕子。 然后呆掉了。 被抓住的人不是安宁公主。 安宁公主正缩在柱子后头,好像巴不得能钻进这根柱子里去,消失不见。 古凝碧站在元墨的身后,身体也微微僵硬。 小宫女直接“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她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松开他,然后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好像是见了鬼。 谁来告诉她,长年深居简出很少离开院落一步姜九怀会为什么会在这里? 姜九怀居高临下看着元墨。 元墨的额角微微见汗,粉色的红晕蔓延了整片脸颊,甚至连鼻尖都微微泛红,一双眸子像是被水洗过,清润湿亮,乌浸浸地泊着一团光,喘息还未平复,吐息里带着甜蜜而迷醉的酒香。 全身上下都写着“开心”两个字。 在他的面前,她好像可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姜九怀慢慢地、冷冷地开口:“二爷在这里好生快活啊。” 声音里的不悦浓得可以凝成实形。 “九怀哥哥,都是他带着我们玩的!”安宁公主把锅一甩,“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就觉得是捉迷藏而已,天冷了正好可以活动活动身子,所以才玩的。” 古凝碧也开口道:“怀兄,是我不好,原该拦住他们的。” 好,你们是主子,你们怎样说都对。 她乖乖地上一跪:“这事同公主与郡主无关,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硬要拉着公主和郡主玩的,小人知道错了,请家主大人责罚。” “你们都下去。”姜九怀声音里没什么温度。 安宁公主巴不得这一句,连忙带着小宫女走了。 古凝碧经过姜九怀身前,张了张嘴,似要帮元墨说句话,但看着姜九怀一身冷然肃杀之气,又止住了,留给元墨一个担忧的眼神,扶着嬷嬷离去。 乐师们更是早早就抱着乐器落荒而逃。 偌大映雪堂就剩元墨和姜九怀两个。 元墨跪在地下,战战兢兢,感觉得到姜九怀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上。 “你是什么身份?她们是什么身份?你能支使得了她们?”姜九怀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落,每一个字都冷冷的,“即便如此还愿意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二爷,你可真是怜香惜玉!” 最后四个字一出,元墨就知道完了。 她忍不住在肚子流泪。 谁想玩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陪着她们一起玩了。 不论安宁还是古凝碧,都是心仪于他的女人,四舍五入,就是他的女人。 而她,一个下人,竟然敢和他的女人如此亲密,玩得如此开心。 但凡是个男人都要吃醋,何况是独占欲如此之强的家主大人。 这下她可要惨了呜呜呜……
第六十九章 “起来!”姜九怀喝道。 元墨还想继续赖地上,诚恳地表示“小人真的有罪”,以示悔过之诚意,只是话还来不及出口,便被姜九怀握着双肩,要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别动!你的伤还没好!”元墨惊觉他连受伤的那只手也用上了,连忙道,“我起,我这就起。” 起来了还托着他的手:“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伤着?” 声音是真真切切地紧张,脸上的担忧也不似作伪。 姜九怀堵在胸间的那口气略透了透,脸色稍稍好转了一些。 元墨是什么人?察颜观色看出一丝生机,连忙对姜九怀嘘寒问暖:“家主大人有什么事吩咐小人,让小七来唤小人就行了,何必大老远亲自走这一趟?” 然后又道:“其实公主和郡主都是为了家主大人,才叫小人过来的。那些乐师也是为家主大人请的,郡主说是谱了一支新曲,原本想请家主大人鉴赏,几次不得见,才让小人来听。其实郡主的意思,是让小人听完回头转告家主大人,然后家主大人便会听了。” 姜九怀淡淡道:“哦?郡主特意请乐师奏的乐坊小调给我听?” 元墨脸上一红,“咳,那是小人自作主张,都是小人的错。”说着,赶紧转移话题,案上的红梅,“您看这梅花,是公主看开得好,特意折了准备送给您的。” 这倒不是扯谎,之前说话间,公主就颇为沮丧地表示来了扬州这一阵,统共也就大长公主寿诞那日见过姜九怀一面,因此这次想寻个折花相赠的由头去见一见姜九怀。 不过后来一见古凝碧的曲子,登时把她的花比了下去,便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姜九怀瞥了那梅花一眼:“旁人看梅花开得好,都知道送我一枝,你在这里坐了半日,难道就没想到折一枝?” 元墨本想说“公主都送您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一想,不对,家主大人醋劲哪有那么容易过去,这是变着法子想罚她呢。 当即道:“是,小人早就想去折了,还请家主大人在这里等着。” 映雪堂外梅香扑鼻,地上积雪未化,梅红似火,映着白雪十分精神。 姜九怀并没有在堂内等着,他和元墨一起走到梅林,指着最高的一枝道:“那枝最好。” 元墨懂。那一枝是不是最好并不重要,她爬上去最费劲就对了。 其实她心中暗乐。 姜九怀若是换个别的法子罚她,保不定还有些麻烦。但上树,呵,早在她还和元宝一起流落街头的时候,就已经会爬到树上掏鸟蛋吃了。 但为了让家主大人消气,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爬三步歇一下,顺便喘口气,中途还表演了一次脚滑,表示自己为了这枝梅花,实在是冒了相当大的险。 她的表演非常成功。 姜九怀忍不住上前两步,在树下道:“阿墨,下来。” 家主大人的心软了。 元墨忍不住暗笑。 以前总觉得姜九怀心如铁石高深莫测,现在相处得久了,发现姜九怀的心,其实很软。 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事,装装可怜,哄一哄,求一求,再没有过不去的。 当然,这仅限于她错得不是太厉害的时候。 “马上就摘到啦。”元墨的手已经快要够着那高的那一枝,“等我,我摘最好看的给你——” 喀啦。 踏着的花枝蓦地断裂,元墨脚下一空。 “小心!” 姜九怀想也没想,便张开了双臂。 元墨带着断枝的花枝从天而降,扑在姜九怀身上,带着姜九怀一起滚落在积雪上。 头顶花落如雨。 地上雪溅如星。 花瓣轻盈得像是能凝滞在半空,香气布满整个天地,整片梅林像是被神仙小心地从世俗中捧出来,自成一个小世界。 息息相闻,四眸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太近了。 姜九怀觉得。 漆黑光润的眸子,被雪光映出一层莹光的脸颊,因为愣神而微张的双唇……近到,让呼吸停顿的程度。 一片花瓣从元墨的发上坠下,落在姜九怀的脸。 微微凉,微微痒。 一时间竟感觉不到疼。 “阿九!”元墨惨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呜呜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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